人生有许多事情让人不可思议。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遭遇许多人,有的人几十年朝夕相对,却形同陌路、相知甚少;有的人不经意间相识相遇,却犹如前世今生,萌生出终生不渝的情谊。
徐志摩的感情来得迅疾而强烈。他认为,他对林徽因的爱是他性灵觉醒的结果,他对林徽因的追求是对爱与美及自由追求的最高体现;他大胆地表达这种情感是出于道德的勇敢,合乎人道的精神、新时代的精神。所以,他要结束与张幼仪无爱的婚姻,以获得自己的真爱。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惟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在生活上,他无微不至地关爱着孩子;在精神上,他循循善诱地引导着孩子;在学业上,他高标准地要求孩子。他平等、民主地对待孩子,尊重他们对生活、事业的选择,为他们的成材提供可能的一切条件。他无所不在的思想情感力量,潜移默化地引领着梁家下一代的人生道路。他这些写给孩子的信是我们洞悉那一代学人心灵世界的窗口。
“我记得拉斯金把美好的女性比做‘王后花园里的百合’,”思成继续说道,“他说,真正的妻子,她无论走到什么地方,家便围绕着她出现在什么地方。她头顶上也许只有高悬的星星,她脚下也许只有寒夜草丛中萤火虫的亮光,然而,她在哪儿,家便在哪儿。对于一位高贵的妇女来说,家从她的身边延伸,它流泻出幽静的光射向远方,庇护着无家可归的人们。……”
徽因被打动了。她记起了拉斯金在这篇演说辞中还谈到,一个家庭中,男女双方的幸福和美满,依赖于互相寻求和接收惟有对方才能提供的东西,包括思想、情感、彼此愉悦的方式。而在生活中,这样的幸福并不容易得到。她欣慰地想,自己和思成应该算是互相发现和得到了吧。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看来,你不应该做建筑师,而应该做个诗人!”
林徽因用散文的笔调写建筑学论文,赋坚硬的建筑以柔情,给冰冷、无生命的物体以色彩。正是这样的文字里,林徽因展示了自己的才情,流露出自己的性情。也正是这些文字,得到了梁思成和许多建筑学家的激赏。
思成取出相机,选取着拍摄角度。他往山下走了一段路,用仰角拍下了杏子口的佛龛。
佛龛的台基上,坐着握笔在膝上书写的徽因,她年轻、美丽、衣着洁净文雅,夏日的风吹动了她额前的卷发和肩上的纱巾。她的脚下,是丛生的荒草,她的身后,是斑驳、荒芜、因而愈显苍凉的佛龛和山坡,她的头上,是高远、深邃、明丽的蓝天。
这以后许多思念你的日子,怕要全是昏暗的苦楚,不会有一点点光明,除非我也有你那美丽的诗意的信仰!
因此,虽然她向另一种苦难、冷寂的人生投去了目光,但却因思想感情的隔膜而缺乏真切的感受。狭小的生活圈子,精神上与底层社会的距离,使她的文字不乏虚幻的、脱离现实的成分;心灵的视野更多局限在书斋里和客厅中,使她的作品缺乏更大范围的影响力。
林徽因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些。她和梁思成外出考察古建筑时,走到了偏远的地区和乡村,看到了别样的人生。当她重新回到自己的客厅、书斋时,那阳光下的原野山峦,那些小山村里的生命和人群,还有那些被遗忘在深山僻壤中的古代建筑,都令她难以释怀。她深知,出身教养、人生阅历、社会地位、经济状况等等各方面的不同,就像一扇扇有形的和无形的“窗子”,把她和外面的世界隔离了开来。尽管她在文章中嘲讽衣食无虞、远离百姓的“时髦学者”,可面对生活里拉车的、送煤的、拉粪的、叫卖的、帮工的、奔波求生的那些人时,她还是有着强烈的精神上的优越感的。她十分清楚,“窗子以内”和“窗子以外”的人生有着巨大的差别与隔膜。窗子以外那种“带着整个血肉的身体到处碰运气”的艰辛人生,是她永远不能融入其中、也不可能融入其中的。
如果用思成和徽因终生痴迷的中国古建筑来比喻他俩的组合,那么,梁思成是坚实的基础和梁柱,是宏大的结构和支撑;而林徽因则是那灵动的飞檐,精致的雕刻,镂空的门窗和美丽的阑额。他们一个厚重坚实,一个轻盈灵动。厚重给人以负荷使命的承担,轻灵给人以飘逸变化的美感;厚重的意蕴展示了深沉恢弘、高贵纯正的境界,轻灵的律动表达了超脱束缚、飞升向上的愿望。仅靠轻灵不能承载永恒的价值,惟有厚重同样不能展示艺术的风姿。
他们的组合无可替代。
许多不相联系的往事从徽因眼前闪过,幻化成一片模糊,忧伤涌上她的心头。面对生与死这一永恒的疑问,人无处逃遁。她想,人生何尝不像这负重的列车,在苍茫的人世间喘息着前行,直到那世人皆知的终点。人们所有的努力,不过是想在现实生活长长的甬道里透出一些声响,弄出一些光亮。尽管“信仰只一细炷香,那点子亮再经不起西风沙沙的隔着梧桐树吹”,尽管“生和死一样的不可解,不可懂”,可是,人只要活着,总是要一程一程奋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