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6年至1857年年间,法兰西文坛被《巴黎杂志》上连载的一部长篇小说所轰动;与此同时,这部作品还在“其他领域”引起轩然大波:怒不可遏的司法当局对作者提起公诉,指控小说“伤风败俗,亵渎宗教”,并即刻传唤作者前去法庭受审。最终,审判的闹剧以“宣判无罪”告终。隐居乡野,籍籍无名的作者却借此机会奠定了自己的声名与地位。
此人名叫居斯塔夫·福楼拜,这部作品是他的代表作《包法利夫人》。
居斯塔夫·福楼拜出生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医生世家。他的父亲是鲁昂地区市立医院的外科主任,以精湛的医术而远近闻名。居斯塔夫的大哥阿希尔子承父业,后来也成为一代名医。
然而与兄长的成就相比,居斯塔夫与父亲寄予的期望相差甚远。
幼年的居斯塔夫发育迟缓。他能在10岁前学会阅读已是一个奇迹,9岁那年只不过刚刚认识法语字母。但在旁人眼中智力低下的“白痴儿童”,居然是不折不扣的文学天才!
如同“生来就是为了战斗的匈奴人”能在学会走路之前骑马一般。居斯塔夫也能在学会阅读前构思故事,在学会写作之前编演戏剧。1834年,13岁的居斯塔夫自编了一份手抄小报;次年即醉心于创造,不过直至二十年后方才发表作品。
居斯塔夫的一生算不上波澜壮阔,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淡淡,非常简单:1840年中学毕业后遵循父命在巴黎大学法学院注册入学,不过这个怪类常住鲁昂,很少去上课(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三年后的法科考试,他没有考中,第二年又突发类似癫痫的神经官能症,自此中断学业。随后的36年里,他一直住在父母的克鲁瓦塞庄园。可以说是除去外出旅行或者偶尔去巴黎小住一段时间以外,居斯塔夫的有生之年尽在家乡度过。1846年父亲逝世后,他与寡母为伴,终生未娶-阅读和写作是他的全部生活内容和情感所系。(福楼拜其实有一个异性朋友露易丝·克莱涵)
福楼拜的早年,正值浪漫主义在西欧风靡一时。雨果,巴尔扎克,大仲马等等纷纷等上盛大的舞台,每一人都使出浑身解数,将细腻柔软,多愁善感的浪漫主义推上巅峰。随后的几年里由于受到儿时好友勒普瓦特万的影响,他又迷上了斯宾诺莎的唯理主义与实证科学。事实证明,尽管居斯塔夫不是医生,但他继承了父亲的科学家思维,使他善于对事务作出缜密的观察以及科学的考证。1852年1月16日,居斯塔夫致露易丝.克莱涵的信件中写到“我的体内寄存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第一个酷爱大声嚷嚷,激情与展翅翱翔是他的全部,他有着铿将有力的语句和臻至巅峰的思想;另一个则竭尽全力去挖掘,去找寻真相,既喜爱揭露细微,也喜爱揭示重大事件。”
法科考试失败后,居斯塔夫开始将精力投入到长篇小说的创作上。他的第一次尝试是以自己中学生涯为背景,描写两个青年学子的生活与感情。
1845年初稿完成,即《情感教育》最初的蓝本。可是太过浪漫主义,实在不符合自身的特色而以失败告终。紧接着,他深受弗朗德勒的画家布吕盖尔一幅名画的启发,写出了以基督隐修士传说为题材的浪漫主义作品《圣安东尼的诱惑》,本书完本于1874年。随后的三年里,他又写出了《淳朴之心》、《圣朱利安传奇》、《西罗蒂亚》三篇短篇小说,结集出版《三故事》合集。在居斯塔夫生命中的最后两年里,他一心扑在长篇小说《布瓦尔与佩库歇》的创作上,未完成的遗稿于翌年发表于《新杂志》。
与同期的文学家一样,居斯塔夫不但是一个小说作者,还是一个戏剧迷:1872年,他改编已逝好友路易.布耶遗留的剧本《女性》,并于第二年独立创作《候选人》。可惜首演一败涂地,他终究是与戏剧无缘。
从文学观而言,巴尔扎克可谓是居斯塔夫的导师。
在他们两人看来,文学作品是反应生活的一面镜子,真实性是作品艺术水准的主要准绳-只有真真实实的才是美的,尽管真实的不一定都是美好的,但最美好的必定是最真实的。一旦丧失了真实性,同时也丧失了艺术性。可是小说不能写黔首生活的琐碎,不然一部作品则成了流水账。因此他选择捕捉富有特征意义的细节,以此增强全书的真实可信度。(居斯塔夫的一些作品中的细节甚至与巴尔扎克著作中的《路易·朗贝尔》、《乡村医生》部分细节雷同)
然而,富有激情的居斯塔夫不屑于全盘模仿他人的套路。法兰西崇尚艺术,尤其看重艺术的独创性-一个没有建树,没有超越前人或者另辟蹊径的创作者,则配不上大家的头衔。毋庸置疑,大作家居斯塔夫·福楼拜自有一套专属于自己的风格:
无我的客观性笔法。
年长居斯塔夫23岁的巴尔扎克是举世公认的现实主义大师,但是他毕竟是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这位梦幻追寻者一刻不停地探求“绝对”。他试图“把握、认识、解说一切”,时刻感到自己“必须表达一种思想,建立一种体系,阐述一种学说”。因此巴尔扎克的作品中,每一页都有着作者巨大的身影。
巴尔扎克满怀激情,他与笔下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时时刻刻剖析人物的内心;评判他们的言行举止;更有甚者,当人物的言行不符合他的信条时,他会在一旁唉声叹气。(与同时代的普希金一模一样)
可居斯塔夫不同。他主动“退居幕后”,不流露感情也不插入议论,不着一字一句显出作者本人的观点或意图。如同自然科学家对待自然母亲那样,在“生活的科学形式”(小说)中冷静客观的反映真相-如果读者能猜到作者的意图,即便模模糊糊,也证明此人是个失败者。他一向认为,最出色的作家应该是一个自然科学家,凭着纯粹的理性,而非激情工作。(看来我属于他们中的一员)
当然了,写作毕竟不同于科学研究,没有激情绝不可能。只是居斯塔夫严防情感外泄,像木偶戏演员小心翼翼地遮掩手中的提线,尽最大努力不让观众察觉到他的动静-历来的文学家中,他是第一人。绝对客观主义是否比他的前辈高明呢?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居斯塔夫所做的,是对现实主义艺术的大突破,带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包法利夫人》的出版即刻在法兰西文坛引起强烈反响。圣波夫看出了“新文学的标志”,左拉宣称“新的艺术法典已被谱写”。毫无疑问,上述评价均证明居斯塔夫本次尝试的成功。他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笔力深厚的艺术家,完全可以用一件富有特征意义的小事件批判时世,传统的直抒情怀不再是写作唯一的方法。
顺便一说,“现代派艺术”的先驱居斯塔夫在20世纪声名大振,客观现实主义自此逐步登上世界文学的舞台。毫不夸张地说,他是当代甚至到现在世界文坛主流风格的开创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