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做了个恶梦。

在梦里，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回家喂狗了，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回到家里一看，最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的狗已经倒毙在卫生间里，尸体瘦得皮包骨头，缩成一团。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水可以让它活过来。我把狗的尸体放进水里，它并没有复活，却迅速膨胀成一个球，几乎要爆炸，眼睛瞪着我。

醒来之后，我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养狗，才松了一口气。

但我的心情还是很抑郁：梦本身虽然是假的，但梦里那种懊悔沮丧的情绪太真实了。那种情绪已经十几年没找过我，我几乎要把它淡忘了。如今一个梦就让它完全复活，仿佛奄奄一息的伏地魔突然凑齐了魂器。我想起大学时代死在我手上的那条狗。

那一年我上大二。同班好友周XX非常喜欢狗，不知怎么产生了在宿舍养条狗的念头，拉着我去西安某个宠物市场兜兜转转。就我自己而言，当然也挺喜欢狗，但从来没养过；至于在宿舍里养狗，想想也觉得不妥，但好像又很刺激；买只狗得花不少钱，但咬咬牙也不是买不起……于是，本来我只是陪他去买狗，回来的时候就一人抱了一只。

周XX买的是一只白色小哈巴狗。我买的是一只小博美，起了个名字叫小来。

为什么要选小来呢？我也说不上来。我对狗根本一无所知，可能只是在冲动下随便乱选而已。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我即将决定买小来的时候，它不争气的当场呕吐了。事后想来，它从一开始就不健康，从维护自己利益的角度来说，我应该马上放弃它。卖家也很郁闷，觉得可能要失去这笔生意了，一个劲儿解释“小狗吃多了偶尔呕吐是正常的”云云。

但我居然还是带走了小来，这一点可能连卖家都没想到。当时我的心态可能是这样的：既然我已经选了你，那么就不会因为你呕吐就临时改变主意。再说也许小狗呕吐真的是正常的呢？

把小来抱回去的头几天，可爽啦！试想，一个大二男生，突然在宿舍里拥有了一只狗！我把它藏在衣服里出入宿舍楼，和它从早玩到晚，以“一起遛狗”为理由约喜欢的女生，晚上恨不得抱它一起上床睡。

不光我自己开心，整个宿舍的人都开心。其他宿舍的同学也没事儿就过来撸狗。

只有一次，我正在校园里遛着狗，突然遇到我们班主任邢老师。我顿时十分尴尬，邢老师也很生气：“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前几天我们大学毕业十周年聚会，邢老师还提起这件事：“……过了几天我又在路上看到你，你手里抱着狗，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颓废。我当时也懒得再叫你，看着你颓废的样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四眼狗。”

同学们哄笑起来。

为何时隔没几天，我就从兴高采烈的遛狗，变成颓废的抱着狗呢？因为小来生病了。

毫无养狗经验的我，只见过农村人养土狗，有什么剩饭就喂什么。我用同样的方式喂养一只只有几个月大的幼犬，很快它就不吃饭了，呕吐，拉肚子。我带它去学校附近的宠物医院：细小病毒，要吊水，一次50元。

好在吊了两次水，小来病情明显好转。大夫嘱咐我，切切不可再喂荤腥油腻！我点头如捣蒜，回到宿舍，只敢给它吃点开水泡馒头。——可就在我出去上个厕所的工夫，回来就见隔壁宿舍的哥们儿在给它喂火腿肠。

当狗健康的时候，大家一起玩狗很开心。但当狗生病时，宿舍这样的环境让我根本没法好好照顾它。小来病情再次恶化，这次可就不是吊两天水就能好的了。我得天天去，还是一次50元。

那时候我一个月生活费是400块钱。很快我就面临一个问题：保狗，还是保自己？

我咬咬牙：好歹是条性命，我把它领了回来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死，勒紧裤腰带也不能放弃！我找同学借了几百块钱应急，自己的伙食标准下降到3元/天。

而小来还是一天天的衰弱下去。

邢老师第二次看到我，应该就是我饿着肚子，欠着债，抱着小来去宠物医院的时候。我能不颓废吗。

这样折腾了十来天，有天晚上临睡前我到处找不到小来。——这种事情经常发生，毕竟宿舍里人来人往，小来经常被其他宿舍的同学抱去玩。我也是被折腾得没脾气了，心灰意冷，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估计是被留在哪个宿舍里睡了呢，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

第二天一早，保洁大妈咚咚敲门：“你们的狗！”——宿舍养狗这件事，瞒得过宿管阿姨，可瞒不过整天在楼道里出没的保洁大妈。

我打开门一看，门口并没有人。地上有个纸盒子，里面装着小来的尸体。

懊悔，沮丧，自责……一下子笼罩了我。这只狗算是被我折磨死了。

我居然因为一时的冲动贪玩，就贸然决定对一条命负责。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根本没那个能力。

我根本不会养狗，也没钱养狗，宿舍这样的环境对一只幼犬而言简直是地狱……我学到了这些沉痛的教训，而对小来来说已经太迟了。它的命运本不该如此。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继续勒紧裤腰带，坚持3元/天的伙食标准，省钱还债。

期末将近，我因为养狗这摊事儿耽误了许多课程。本来成绩就不好的我在期末考试中一挂一大片。

十几年过去了，我本已淡忘了那个冬天的愁云惨雾，没想到它还是在恶梦中出现了。

如今我有位同事养了只边牧，每当他需要外出一段时间，就会把那只边牧送到我家寄养。那只边牧十分可爱，每次它来我家我都十分开心。更何况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总是把它伺候得无微不至：一天两次的遛，好吃好喝的喂，满足它随时随地的求抚摸，求拥抱。等那位同事回来接狗时，总会说一句：“怎么又胖了一圈！”

我老婆也非常喜欢狗，她不止一次提议：“我们养只狗吧。”

但我总是否决她的提议。我觉得偶尔帮同事养几天狗，开心开心，就足够了。我知道自己负得起那短短几天的责任。

但长期养狗，就完全是另一回事。我能坚持十几年如一日，每天对狗负责吗？当我琐事缠身，烦恼焦躁的时候，还能耐着性子去伺候狗的饮食起居吗？我会不会忙碌起来，一连几天把狗忘在脑后，想起来的时候发现它已经饿死了？

就像我在恶梦里梦见的那样？

我那位养边牧的男同事，是个90后小年轻，二了吧唧，好吹牛逼。但他一个人租个房，养条狗，把狗养得油光水滑，活蹦乱跳。

他可能不知道，我对他的信任和欣赏，很大程度上来自他对狗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