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夏天,姚志富十六岁,老家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一天也没有停过,而他休学了。
虽然在学校姚志富算不上那种特别努力上进的学生,但是真正要和这所自己上了一年的高中告别,他心里还是空荡荡的,像丢了魂一样。在这之前,姚志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学校,但是家里的一场意外,让他没有选择,休学的事情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不上学,多数情况下必然是茫然的。但是姚志富这种因为家庭无力支撑他读书而休学的孩子来说,他将要面对的命运,在他做出休学的决定之前就已经确定了。于是,姚志富就这样抱着他那台有些卡带的随身听,听着自己最喜欢听的那首由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和一个正好回家探亲的叔叔,一起踏上了南下的客车。
经过两天的路途颠簸,姚志富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东莞厚街,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高楼大厦,还有排列如蚂蚁的汽车,一时间感觉很新鲜,可是这新鲜劲还没过,他就不得不为自己的未来焦躁起来。
因为为没有工作,他只能暂住在他叔叔租的出租屋里,说是住不如说是挤更贴切,因为10平米不到的小房间里面,住着叔叔一家四口,加上他就是五个人,房间放了一张床还得加上做饭吃饭的炊具和餐具,晚上就硬腾出一个两米见方的地方打了一个地铺。这种出租屋是在工业区附近临时搭建起来的房子,老板为了节约成本没有开窗,只在靠近房顶的地方留了几个出气的小洞,每到晚上睡觉,把门一关,里面就像蒸笼一般,每天晚上姚志富都睡得大汗淋漓,早上醒来往往席子下边的水泥地上还会有他汗水透印出来的人形印痕。
这样的条件,对于一个在山村里生长的人来说也算不上什么艰苦。但是最让姚志富心惊肉跳的是那些总在半夜三更出现的查暂住证的警察,姚志富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刚到东莞的第二天晚上,睡梦中的他突然被叔叔摇醒,还来不及搞清楚是什么情况,就被一把推进床底下,然后他叔叔和婶婶开门就跑了出去,家里只有奶奶和一个刚两个月大的婴儿,外边不停地传来“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敲门声中夹杂着用生硬粤普呵斥声:“开门、开门,警察查暂住证”。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步伐,还有追喊,抓人的声音……
由于这一带都是工业区的出租屋,居住的基本都是附近工厂打工的外来务工者,一听到喊“查暂住证”,各家各户就开始有人从床上或地铺上爬起来,往各个能够逃脱的方向逃逸,因为但凡被抓住没有站住证,就需要到附近的派出所交500元才能把人赎回来,否则就会被拘留15天,罚干活还得自己交生活费了才能出来,而办一个暂住证要厂里开证明,一般的工厂都不愿意让员工到外面居住,所以不愿意开这个证明,另外办暂住证的手续费也要接近500元,所以有些有能办到的人也不愿意去办。像姚志富这种还没有厂进的人,是根本没有机会办得到暂住证的,另外他也没有钱去办。后来,姚志富听婶婶说她在电子厂算是熟手了,一个月的工资也就500多一点,所以打工的人都不想去办暂住证,于是逃查暂住证就成了出租屋里打工仔们生活的一部分。
每次查完暂住证的第二天,出租屋里的人们下班后总会聚在一起,说着昨晚查暂住证的各种情况,XX从房顶跑,摔下来被抓了,今天他妹妹花了500元去赎了,XX昨天晚上躲在床底下大气不敢出逃过一劫,XX偷偷地给押他的警察塞了300块钱,半路他就溜了,节约了200元,XX……
每天繁重而又紧凑的工作,加上打工者们天生的乐观精神,查暂住证这件事情带来的麻烦,往往能让打工的人们挖掘出许多趣事来,有时候竟然也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日子就这样在挣扎中疼并快乐着,由于姚志富年龄未满18岁,加上是个什么也不会的生手,整整找了一个月的工作,最后才在老乡的帮助下,在一家规模不大的家具厂里找到了一份杂工的工作,工资一个月300元,每月休半天。
姚志富十六岁的这个夏天,老家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一天也没有停过,而他打工的东莞却烈日如焚,烤得他头皮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