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很会装。不管是什么形式的“装”,比如装有钱人,或是装别人家孩子的“年轻”妈妈,甚至在跟人谈话举手投足间刻意装出“高贵冷艳”,叫人不敢忽视,她都能装得有模有样,简直把“装逼”当成了事业。奇怪的是,这番“事业”并没有给她带来负面的影响,反而被称赞得一塌糊涂。
当然,我妈妈不总是样样都获得称赞,她也有装不下的时候。嗯,那是什么时候呢?只有在面对爸爸的时候,她好几次险些被当场揭穿,甚至还撕破脸皮争吵起来。爸爸呢,用妈妈的话总结一句话“唉,你爸啊,出门的时候什么都带上,唯一不带的就是脑子。”话虽如此,他俩还是经常出去见朋友,妈妈也时不时挑战爸爸的木脑袋,还美曰其名想看看他到底有多笨,能不能治好。
这难免会有几场腥风血雨的争吵,甚至还殃及池鱼,比如我。作为夹心饼的感觉,我比谁都深有感触,上面压着妈妈“我装逼我任性”孩子气话,下面抵着爸爸几近重复却又刚愎的责骂“装装装,你就知道装?”
众所周知,处在两极分化的环境下的孩子一般会表现出不知所措,情绪崩溃的样子,而我却恰恰相反,事实上我乐在其中。那段时候是我刚好失业赋闲在家,无事可干,唯一乐趣就是每天看一连串变奏的“肥皂剧”。因此,我学到了妈妈装逼的一点皮毛,也遭受爸爸动辄喷出几口责骂的唾沫。
我每遇到人都活灵活现地套用妈妈的装逼,刚开始装得还真有点像,后来就渐渐失效了,反倒是爸爸在我身上打了一剂预防针,使我常常一眼看穿别人有没有伪装,甚至撒谎,从而避免上了别人设下的陷阱。我想着,装逼这事儿“路漫漫其修远兮”嘛。
然而某天,我对一个朋友实验装逼的效果,结果被她噼里啪啦地打脸,而且是最痛最深刻的教育。事后我回味,仍觉心有余悸。事情是这样的——我那个朋友叫晓思,谐音笑死,我们都是这么叫她笑死,因为她这人很会讲冷笑话,往往都会把天聊死,让人无话可说。但笑死人很精明,不是聪明的那种精,就是贪便宜的精打细算的那种精。她什么都贪,连一块钱的“拼多多”都能兴师动众,不是在凌晨三四点,就是趁你和人说话当儿来个突击,用刷屏的方式轰炸手机,迫使你不得不给她砍价。
我的“装”和她的“贫”奇妙地撞到了一起,如同飞机和轮船奇妙地组合成一种别样好看的、毫无违和的造型。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忽然装出一副“我很有钱”的样子,她似乎没当回事。一次没成,两三次才见效。当她第二次看见我顺手拿起商场货架上价格最为昂贵的阿尔卑斯山矿泉水,扔到购物车里,她就开始注意起来。第三次则是见我在付完钱,把找回来的零钱(两张一元和几个小硬币)毫不肉疼地丢到收银台一个角落里的捐钱箱里。她便挑了挑眉,她心动了。
她开始“算计”了我的钱包。那时我哪里能想到,我的“装逼”其实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也给别人占便宜的机会。某天一个电话打来,笑死约我去“小蛮腰”游玩,她声称也约了别的朋友,我便爽快地答应,但赴约时却发现只有我和笑死两个人。她忽然一改从前对我客客气气的态度,转而亲密起来。在售票口前,看了全票价格,然后假装退缩,为难地说:“这门票好贵,我刚查看我的微信,没有多少钱了,要不还是算了。”说完,她又恋恋不舍地望着售票口旁边高高挂起的“小蛮腰”海报。
我挑了挑眉头,与此同时,体内的预防针开始起作用了。我知道她在敲起我的竹杠。可是,她已经把问题丢给我,如果我不做出回应,她回去岂不是把我的伪装给揭穿,那我还有脸去装逼吗?
“不一定要全票,你瞧有半票,可以上到二十几层楼,反正景色都一样。”
“话虽如此,但我更想上顶层看看,听说那儿蛮好玩。”说完又佯装惋惜地叹气。“下次我带够钱再来玩吧。”那副样子简直像面临生死似的,决绝地转头走向门口。在她即将出门厅时,我的虚荣心又开始作祟,像虫子一样抓痒了我的理智,痒得我忍不住脱口:“要不要我请你?全票的。”
笑死站住了脚步,做戏般地缓缓回头看向我,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这样不好吧?”
我心里直翻了白眼。但话已泼出去,也只能逼着自己吃这个大亏。
接下来,花呗的数额不停上涨,几乎要超过我的工资一半。“小蛮腰”顶层确实比下面其他楼层好玩得多,算是值回票价,我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尽力忽略给笑死买的那份票钱。
游玩期间笑死时不时暗示我,我装作没看见,看见了只能想方设法减缓钱包缩水的速度。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我的装逼也已经到了极点。我快要装不下去了。可是,笑死呢?离开前居然还挑了一家最贵的餐厅,一桌下来贵到裸奔宇宙去了。
我开始一个劲地劝笑死“你点这么多,不怕撑坏肚子吗?”
笑死不以为然:“吃不完可以打包呗。”
“那也不能点这么多菜,而且……”我话没说完,笑死的态度忽然360度大转变,变得冷漠起来:“你这是不想请我吃饭?”
“没有啊,你可以点想吃的,我只是为你肚子着想,撑了还不得拉肚子,把吃的全都吐出来,岂不是浪费?”但声音越说越低,我终于意识到,原来从一开始,笑死是故意让我全程掏钱包。她看见我既然这么喜欢装逼,故意让我继续装下去,直到她占便宜的心理得到满足。
此时她已经暴露了她的真面目,冷冷地盯着我,仿佛只要我说一个字“不”,她明天就会把我的“罪行”宣告天下。我忍无可忍。自己挖的坑,只得自己跳。脸可以不要,但尊严不能不要。
我不再装逼,干脆撕破脸冷冷地与她对峙。我说:“我不出钱又怎样,你奈何得了我?”我故意提高声音,引来餐厅周围顾客的侧目,反正都不要脸了那就破罐子破摔,看看谁最不要脸。
这招似乎起了作用,原来笑死是个最爱面子的人,我们俩都不遑多让。周围的人议论纷纷,餐厅服务员也有过来要询问的意思。
笑死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口:“你想要怎样?”
“这顿饭我们平摊一半。”其实我更想让她把那份“小蛮腰”的全票钱连同饭钱还给我,只是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愿意,说不定连这顿饭都不肯出,就当我买个教育吧。
笑死计算了下自己的钱包,终于同意了,不过她要打包自己带走,一副你别想要跟我讨价还价的样子,就好像她吃了亏似的。
我笑了笑,招来服务员埋了单,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飞机和轮船刚组合没多久,因为性能不稳定或不协调就炸没了,外表好看也没用。
唉,装逼这条路,还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唉。我功夫不到家,为了保住自己几乎见底的可怜的钱包,我决定不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