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时间忘记她,她用新欢代替我

分手时她说:“忘记我需要时间,但我会等新欢出现。” 

我每天删一张她的照片,三年终于清空相册。 

最后那晚,朋友圈弹出她婚纱照的瞬间, 

我在便利店监控里看见自己把戒指扔进关东煮。 

滚烫汤汁淹没戒圈时, 

玻璃门外闪过她未婚夫搂着别人接吻的画面。

1


十二月的便利店,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鱼缸,浸泡着这座城市里所有游移的孤独。惨白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在光洁的瓷砖地面投下毫无生气的倒影。我,陈默,被困在这个玻璃牢笼的值班柜台后面,像一尾被遗忘在角落的观赏鱼。墙上的电子钟无声地跳动着数字,每一次闪烁都像是时间沉重的叹息,22:47。

指尖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社交软件的图标被点开,又关掉,再点开。这已经成为一种病态的仪式。然后,它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苏晚的头像,带着那个刺眼的红色数字“1”,像一滴凝固的血,钉在屏幕顶端。心脏骤然失重般一沉,随即又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点开。

不是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她微微侧着头,笑容是精心调试过的弧度,明媚得有些刺眼。一个男人的手臂霸道地环过她的肩头,宣告着毋庸置疑的占有权。那手臂的主人只露出小半张脸,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直勾勾地穿过屏幕,带着某种原始而陌生的侵略性。背景是高级餐厅晕染开来的暖黄光晕,桌上是精致的餐食,一切都在无声地喧嚣着“幸福”与“崭新”。

照片下方,一行小字冷静地陈述着判决结果:“陈默,我们分开吧。忘记一个人需要时间,我知道的。只是,我等不了那么久。我等的人,来了。”

冰柜的压缩机在我身后发出沉闷的启动声,嗡——。一股寒意,比冰柜里逸散出的冷气更甚,猛地从脊椎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便利店里那恒常的、令人麻木的冷气,此刻仿佛有了实体,顺着鼻腔和每一个张开的毛孔,锐利地刺入肺腑深处。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血液似乎被抽空了,留下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指腹下的玻璃屏幕,冰冷得像一块冻土。

时间在那一瞬变得粘稠而诡异。收银台前扫码枪单调的“嘀嘀”声、冰柜压缩机沉闷的嗡鸣、门外偶尔驶过车辆轮胎摩擦湿冷路面的嘶嘶声……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却又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只剩下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在死寂的冰层下沉重地、缓慢地搏动,每一次泵血都牵扯着难以言喻的钝痛。

便利店的玻璃门滑开,带进一股湿冷的夜风和一个裹着厚外套的顾客。我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完成了扫码、收银、递小票的动作,脸上大概是挂着一个僵硬的、属于“店员陈默”的标准微笑。顾客接过东西,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匆匆离去。玻璃门再度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镜面般的门上映出我的影子,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手机屏幕不知何时暗了下去,像一块沉默的墓碑。我把它塞进工作服的口袋深处,仿佛藏起一个正在溃烂的伤口。口袋里,指尖却意外地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小小的圆环。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那枚戒指。

它安静地躺在口袋深处,冰凉的金属质感紧贴着我的指腹。我和苏晚之间,曾经有过无数关于未来的憧憬,关于承诺的试探,关于一个“家”的模糊轮廓。这枚戒指,就是那些模糊憧憬里唯一一件落地的、具体的、带着体温的实物。它曾经代表着一个笨拙的开始,一个沉甸甸的许诺。此刻,它却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口袋的布料,也灼烧着我最后一点残存的体温。

我把它掏了出来,放在掌心。银白色的素圈,在便利店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没有一丝温度。冰柜的嗡鸣声似乎更响了,单调地重复着,像一个巨大的、无法摆脱的诅咒。

便利店里空无一人。关东煮的方形煮锅就在我左手边的台子上,固执地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带着甜腻气息的热气。汤汁呈现出一种浑浊的棕黄色,萝卜、魔芋结、竹轮在里面沉沉浮浮,被持续不断的气泡顶起又落下。

我盯着那翻滚的汤汁,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里那枚冰冷的、象征着已死承诺的戒指。心脏的位置一片麻木,只有一种毁灭的冲动在死灰中燃烧。

没有犹豫,没有仪式感。我只是机械地抬起手,张开五指。那枚小小的银环,在便利店的灯光下划出一道短暂而微弱的弧光,像一颗坠落的星。

噗嗤。

一声极轻微、极沉闷的声响。戒指准确地落入滚沸的关东煮汤汁中央,瞬间被粘稠翻滚的棕黄色液体吞没。几个浑浊的气泡猛地破裂开来,溅起几滴滚烫的汁液,落在我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戒指消失了,只在浑浊的汤面上留下一个短暂凹陷的漩涡,随即被更多翻滚的萝卜和魔芋结覆盖、填平。那浓郁的、甜腻的、温暖的食物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油腻感,像某种腐烂的甜蜜。

我木然地收回手,手背上被烫红的小点火辣辣地疼。目光下意识地抬起,掠过煮锅,投向巨大的玻璃门。

门外,是城市冬夜湿冷的街道。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模糊的光团。就在那片模糊的光影里,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正以一种热烈到近乎撕咬的姿态,在便利店玻璃门外的廊檐下激烈地拥吻。那个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大衣,背影挺拔而陌生,一只手用力地扣着怀中女人的后脑勺,姿态充满了强硬的占有欲。

他怀里的女人,穿着鲜艳的红色大衣,像一团燃烧的火。

那红色,如此刺眼,如此熟悉。

苏晚。

我的血液在那一刹那彻底冻结,又在下一秒轰然冲上头顶,耳膜里只剩下尖锐的嘶鸣。整个世界的声音——冰柜的嗡鸣、煮锅的翻滚、轮胎摩擦路面的声音——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尖锐的、贯穿一切的蜂鸣。

玻璃门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屏幕,清晰地映照着门外那个狂乱而炽热的场景。那个穿着深色大衣的男人,那个背影挺拔而陌生的男人,他的侧脸轮廓在廊檐昏黄的灯光下清晰了一瞬——那绷紧的下颌线,那带着原始侵略性的眼神——和照片里环抱着苏晚的男人,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而他此刻正在亲吻的,是另一个穿着火红大衣的女人。不是苏晚。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玻璃门内外。便利店里,惨白的灯光笼罩着我,我像一尊被遗弃在冰原上的石像,掌心残留着戒指坠落的灼烫感,手背上是关东煮汤汁烫出的细小红斑,而那枚代表着我所有笨拙承诺的戒指,正在浑浊的汤底沉默地躺着。门外,那个刚刚在苏晚朋友圈照片里宣告主权的男人,正以一种近乎撕咬的狂热姿态,拥吻着另一个陌生的红衣女人。红色的衣角在湿冷的夜风里翻飞,像一面残酷的旗帜。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胃部猛地一阵剧烈痉挛,一股难以遏制的酸腐气息直冲喉咙。我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撞开身后员工休息室的门,冲进狭小昏暗的空间里,对着那个小小的、肮脏的洗手池,剧烈地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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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成了最钝的刀,也是唯一的药。分手像一块沉甸甸的铅坠,拖拽着每一天的步履。白天在写字楼的格子间里,键盘敲击声汇成一片麻木的白噪音,足以掩盖心底的裂痕。可夜晚不行。当城市的灯火熄灭,只剩下屏幕幽蓝的光映在脸上,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名为苏晚的碎片,便会在寂静中尖锐地复活,啃噬着所剩无几的安宁。

于是,我为自己设定了一个笨拙而固执的仪式——每天删除一张手机里苏晚的照片。

这像一场缓慢的凌迟,又像一种绝望的自救。指尖划过屏幕,选中一张。也许是某个阳光慵懒的午后,她窝在沙发里看书,睫毛在脸颊投下温柔的阴影;也许是某个喧闹的街角,她对着镜头做鬼脸,笑容灿烂得晃眼;也许是深夜归家路上,她疲惫地靠在我肩头,路灯的光晕在她发顶跳跃……每一张都承载着一段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记忆。按下删除键的瞬间,心脏总会猛地抽紧,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勒了一下,留下短暂而清晰的锐痛。屏幕上跳出冰冷的确认框:“删除此照片?此操作无法撤销。”每一次,指尖悬停在那小小的“删除”按钮上,都像在悬崖边徘徊。最终,闭眼,按下。伴随着“咔嚓”一声轻不可闻的模拟音效,一个凝固的瞬间,连同它承载的那一小片世界,就此湮灭于无形的数据流中。屏幕上只剩下空白的网格,像被剜去一块的皮肉。

日复一日。相册里她的面容一点点减少,如同退潮后沙滩上留下的印记,被时间不断冲刷、覆盖。删除的动作逐渐从最初的撕心裂肺,变得近乎麻木。痛感还在,只是钝了,像结了痂的伤口被反复触碰。删除键按下的声音,成了每个夜晚固定的、空洞的回响。


分手三个月后的一个阴冷下午,我鬼使神差地走进公司附近那家常去的咖啡馆。刚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视线无意间扫过门口,心脏骤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

玻璃门被推开,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苏晚走了进来。她穿着一条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连衣裙,外面罩着件浅驼色羊绒大衣,妆容精致,步履轻盈,像换了一个人,周身散发着一种被精心呵护过的光彩。而她身边,正是照片里那个男人——赵烨。他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一只手自然地搭在苏晚的腰间,姿态亲昵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占有感。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凝固在血管里。身体僵硬得如同被钉在椅子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离我不远的另一张桌子。苏晚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店内,当她的视线掠过我所在的位置时,似乎有零点一秒的停顿,随即又毫无波澜地滑开,仿佛我只是一个模糊的背景板,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那眼神里的平静,比任何刻意的回避都更具杀伤力。

他们落座。赵烨替苏晚拉开椅子,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绅士风度。苏晚微笑着坐下,手指不经意地撩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就在那一瞬间,一道细碎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她的左手无名指上,一枚设计精巧的钻石戒指,正熠熠生辉。

那光芒如此锐利,像淬了毒的针尖,瞬间刺穿了我强撑的麻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咖啡馆里温暖的咖啡香气和甜点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突然变得无比甜腻恶心。我猛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翻涌的狼狈。手边的咖啡杯微微颤抖,深褐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晃出不安的涟漪。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也咽不下任何东西。我死死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无名指根,那里只剩下一个浅得几乎看不见的、被戒指长久圈禁过的微白印记。曾经笨拙的许诺,在另一枚闪耀的钻石面前,显得如此廉价可笑。

我几乎是逃离了咖啡馆。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外面初冬阴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奇异地缓解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眩晕感。脚步虚浮地走在人行道上,橱窗里反射出我失魂落魄的影子。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一条自动备份完成的提示。点开云端相册,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动,掠过那些被删除了现实副本、却仍被冰冷服务器忠实地保存着的影像。

一张张苏晚的笑脸在屏幕上快速闪过。最终,我的指尖停在了一张照片上。那是去年冬天,在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窗外飘着细雪,屋里暖气开得很足。苏晚裹着我那件宽大的、洗得发白的旧毛衣,蜷在沙发里,只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对着镜头笑得眼睛弯弯,像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她的头发随意地散在肩头,有几缕调皮地翘着。照片的角落,还能看到我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臂,和手里那本只翻了几页的书。

这张照片,是云端相册里剩下的最后一张了。我盯着屏幕,指尖悬在“删除”按钮上,久久无法落下。咖啡馆里那枚钻戒的光芒还在视网膜上灼烧,赵烨搭在她腰间的手,苏晚那视而不见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在疯狂叫嚣着删除。可这张照片里,只有旧毛衣的柔软,暖气片的温度,和她眼中毫无保留的、属于我的星光。

僵持了不知多久,直到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麻,我才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狠狠地按下了删除键。屏幕上跳出冰冷的确认框,指尖颤抖着,最终点下了“确认”。

最后一点星光,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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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时光,在日历的翻飞中无声流过,像被稀释的墨迹,只留下模糊的痕迹。删除照片的仪式早已停止,因为手机相册和云端都已清空。苏晚这个名字,连同她的一切影像,似乎真的被时间那只看不见的手,一点一点从我的世界里抹去了。生活被工作重新填满,加班、方案、会议……疲惫是绝佳的麻醉剂。偶尔在深夜独处时,心口还会掠过一丝熟悉的、空落落的抽痛,但已经不再尖锐,更像是一种遥远的钝响,提醒着我这里曾有过一个巨大的创口,如今正在缓慢地结痂。

直到林薇的婚礼请柬,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这刻意维持的平静。

林薇是苏晚大学时最要好的朋友,也是我们那段恋情的见证者之一。她的婚礼,苏晚必然会到场。这个认知让我捏着那张烫金请柬,指腹下的凸起花纹硌得生疼,在办公室里犹豫了整整一个下午。去,还是不去?像一个必须立刻作答的难题,压得人喘不过气。最终,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自虐意味的好奇心,或者说,是对“痊愈”程度的一次残酷测试,驱使我换上了那套压在箱底、略显拘谨的深色西装。

婚礼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花园宴会厅举行。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槟、鲜花和食物的混合气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程式化的喜悦。我端着香槟杯,像个格格不入的影子,努力将自己缩在靠近角落的立柱旁,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

很快,我看到了她。

苏晚独自坐在一张稍偏的圆桌旁,背对着热闹的中心舞池。她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香槟色露肩小礼服,衬得肩颈线条优美。她微微低着头,手里无意识地晃动着高脚杯里深红的酒液,侧影在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安静,甚至带着一丝与周围喜庆格格不入的落寞。赵烨并不在她身边。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层自以为坚固的痂,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我犹豫着,脚步像有自己的意志,一点点挪了过去。

“苏晚?”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闻声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掠过一丝清晰的惊愕,随即被浓重的醉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疲惫覆盖。脸颊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眼神也有些涣散。她看了我几秒,似乎才费力地聚焦,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声音带着醺然的沙哑:“……陈默?是你啊。”

“嗯,是我。”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好久不见。你……一个人?”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问得多余。

苏晚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仰起头,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深红色的液体滑过她白皙的脖颈。她放下杯子,发出一声轻响,目光有些茫然地投向舞池中央相拥起舞的新人,脸上那点强撑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倦怠和一种近乎空洞的茫然。

“他?”她嗤笑了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忙。总是忙。”她伸出手,似乎想再给自己倒酒,指尖却微微发颤,碰倒了旁边一个空酒杯。酒杯滚落在铺着厚厚绒布的桌面上,无声无息。

她没去扶,只是收回手,双手无措地交叠在膝上,手指用力地绞在一起,指节泛白。她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半晌,一个极轻、极模糊,带着浓重鼻音和醉意的声音,像一缕随时会散在喧嚣空气中的烟,飘了过来:

“……陈默……”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你说……忘记一个人……到底需要多久?”

她抬起头,那双曾经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此刻被酒意和一种更深沉、更痛楚的东西浸泡得通红,水光潋滟。她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眼神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我,落在某个虚空之处,充满了无处着落的困惑和一种溺水者般的脆弱。

“为什么……时间……好像不够长啊……”

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她紧紧交握的手背上,洇湿了香槟色的礼服面料。她像是被自己的眼泪烫到,猛地低下头,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齿缝里艰难地逸出。

那一刻,所有关于删除的照片、咖啡馆的钻戒、她朋友圈里宣告新生的姿态……所有构建起来的“她已彻底翻篇”的认知堡垒,在她这声带着巨大痛苦和迷茫的诘问面前,轰然倒塌。时间这把钝刀,原来并非只在我身上切割。它同样在凌迟着她,用一种或许更隐蔽、更缓慢的方式。我以为自己早已沉到谷底,却在此刻惊觉,原来她也同样在深渊里挣扎,只是我们被不同的暗流裹挟着,无法靠近。




水晶吊灯的光芒在她颤抖的肩头碎裂成无数晃动的光点。舞池里的音乐变得遥远而模糊,司仪热情洋溢的祝词也成了背景噪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张角落的圆桌,桌上滚落的空酒杯,和她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啜泣。我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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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婚礼那场猝不及防的、带着醉意与泪水的重逢后,时间似乎按下了某种加速键。一年半的光阴倏忽而过,快得让人心惊。城市的四季在车窗外无声轮转,从深冬的枯枝到盛夏的浓荫,再染上秋日的金黄,最终又归于萧索。日子被繁忙的项目填满,像一个巨大的、高速运转的齿轮,推着我向前滚动,无暇回顾。关于苏晚的一切——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她哭泣时颤抖的肩膀——似乎真的被这永不停歇的日常洪流冲刷得越来越淡,最终沉淀到了记忆最深的河床之下,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心口那片曾被剜去的地方,虽然依旧空落,但不再有尖锐的疼痛,只剩下一种习惯性的钝感,如同身体里一个愈合后留下的、不再作痛的旧伤疤。

又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深夜。我疲惫地关掉电脑,办公室里只剩下主机风扇停转后的余音。手机屏幕亮起,提示云端存储空间不足。我点开管理界面,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个名为“备份”的文件夹。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最后孤零零的一个文件——一张图片缩略图。指尖悬停其上,犹豫了零点几秒,还是点了进去。

屏幕上瞬间铺开那张无比熟悉的画面:飘雪的冬日,暖意融融的小屋,苏晚裹着我宽大的旧毛衣,蜷在沙发里,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仿佛盛着全世界的星光。照片角落,是我搭在扶手上的手臂。这张照片,是我和那个名叫苏晚的过去,唯一残存的、具象的连接点。它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漂流瓶,固执地封存着那段时光里最温暖、最毫无保留的瞬间。

我静静地看着。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冰冷质感。照片里毛衣的柔软触感、暖气片的温度、她发梢的淡淡香气……这些早已模糊的感官记忆,此刻并未被清晰地唤醒。没有预想中的波澜起伏,没有剧烈的疼痛或汹涌的怀念。心湖像一片深秋的寒潭,平静无波,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叹息的涟漪悄然荡开,随即又归于沉寂。

够了。真的够了。

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滑动,长按那张照片。系统弹出熟悉的菜单,红色的“删除”选项刺目地悬在那里。这一次,没有漫长的犹豫,没有心脏的抽紧。手指落下,动作干脆利落,像拂去桌面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屏幕上跳出确认框:“删除此照片?此操作无法撤销。” 我没有任何停顿,径直点下“删除”。

“咔嚓。”

一声模拟删除的轻响。屏幕暗下去,再亮起时,那个文件夹彻底空了。干干净净,一片空白。仿佛那个曾占据我生命巨大份额的人,连同与她相关的一切温度与光影,从未存在过。一股奇异的、近乎虚脱的轻松感,伴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怅惘,缓缓地从心底升起。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个背负了太久、早已习惯其重量的枷锁。

走出写字楼,深夜的城市被一场不期而至的冬雨笼罩。冰冷的雨丝斜斜地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裹紧大衣,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打开雨刷。橡胶条在湿漉漉的前挡风玻璃上左右摇摆,刮开清晰的扇形视野,又被迅速落下的雨水模糊。

车子驶入主干道。雨水让夜晚的城市灯火显得更加迷离而疏离,霓虹招牌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倒影。我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雨刷不断刷开的道路,红灯亮起,缓缓踩下刹车。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下,引擎发出低沉的怠速声。

雨势似乎更大了,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和挡风玻璃上,汇成一片嘈杂的白噪音。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右侧后视镜。镜面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映照出街边店铺五光十色的招牌和匆匆而过的行人剪影。

就在这时,镜子里闯入两个在街边激烈争执的身影。一个穿着深色大衣的高大男人,正粗暴地抓着一个女人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着她。女人穿着单薄的风衣,在寒风冷雨中显得格外瘦弱,被男人推搡得踉踉跄跄,几乎站立不稳。她似乎在哭喊,但隔着车窗、雨幕和距离,什么也听不清。男人猛地扬起手,动作凶狠。

我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下意识地,我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右手已经猛地按在了车门解锁键上,手指扣住了门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瞬间传递到指尖。

就在这时,那个被推搡得几乎摔倒的女人,在挣扎中猛地抬起了头。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泪水混合着雨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但那张脸——

苏晚!

是苏晚!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扣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着冲出去!那个男人!赵烨!他竟敢这样对她!

就在我几乎要不顾一切推开车门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后视镜里一个更清晰的画面。赵烨似乎被苏晚的哭喊彻底激怒,他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更加用力地拉扯着她。他粗暴地一把扯下了苏晚脖子上那条米色的羊绒围巾!那条围巾……

记忆深处某个角落猛地被撕裂开来!分手前最后一个寒冷的周末,在我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苏晚围着这条围巾,鼻尖冻得微红,一进门就抱怨外面风大得像刀子,一边解下围巾随手扔在沙发上……后来她离开时,围巾忘了带走。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沙发一角,像一个被遗落的信物。我没有提醒她,鬼使神差地,将它收了起来,塞进了衣柜的最深处。直到后来搬家整理,才再次看到它。它一直放在我车子的储物格里,像一个无法解释的秘密。

而现在,这条围巾,这条带着旧日气息的围巾,被赵烨像丢弃垃圾一样,狠狠地、用力地扯下,揉成一团,然后带着一种极致的羞辱和暴戾,猛地砸在了苏晚的脸上!

时间在那一秒被无限拉长。

我扣着门把的手,僵住了。全身的力气,所有的冲动,都在看到围巾砸在她脸上的那一刻,被抽得干干净净。车窗外的世界,只剩下雨刷器单调、机械、永无止境的左右摆动。刮开,模糊。再刮开,再模糊。

绿灯亮了。

身后传来尖锐而急促的汽车喇叭声,一声接着一声,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城市惯有的、不容分说的催促。

“现在是绿灯,请通行!” 车载导航里,那个永远冷静、毫无感情波动的电子女声,清晰无误地响起,盖过了窗外的风雨声,也盖过了我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发出的巨大轰鸣。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后视镜上。镜子里,那条米色的围巾狼狈地掉落在苏晚脚边的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团肮脏的抹布。赵烨还在对着她咆哮,面目狰狞。苏晚则像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破布娃娃,低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任由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

喇叭声更加刺耳地响起,几乎连成一片。

手指,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冰冷的车门把手。

脚,从刹车踏板上移开,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轻轻地、稳稳地,踩下了油门。

车子平稳地滑过十字路口,汇入前方流淌的车河。后视镜里,那两个在雨中撕扯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被密集的雨幕和更远处迷离的霓虹灯光彻底吞噬,消失不见。

雨刷器依旧不知疲倦地左右摇摆,刮开雨幕,又看着它迅速合拢。视野清晰,复又模糊。冰冷的雨水顺着前挡风玻璃不断流淌而下,像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无声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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