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街

   

一.

我叫宋恩书,在我十八岁这一年的春天,我决定剪掉我的长发,事情是这样的。

在某一天,我记不得是哪一天,在和爸爸聊微信的时候,我给他发了我的照片,那是一张我的好朋友亚男给我拍的照片,拍的时候是黄昏,我洗好头发在庭院写作业,那天亚男坐在葡萄架下,拍了这张照片,王亚男说表情很安详,感觉我要死了一样。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炸毛了:“王亚男,你能不能说点别的。”

她对着我挑了挑眉毛:“那我说实话哦,好像阿姨。”

我听完这句话之后去了卫生间,盯着我的头发看了很久很久,原谅了王亚男。

和爸爸聊天的一个下午,给他发了这张照片,他过了很久之后和我说,你长大了,真像你妈妈。

我挑了一个周末去梧桐街,那条从小走到大的巷子,走到那个名叫左岸的理发店,理发师问我剪什么样的头发,我说我还没有想好。

我坐在那里,看着一个男孩走到对面,然后上楼,走到二楼那个有爬满绿萝和吊兰的窗户的木屋,然后打开门,过了一会儿,里面飘出来低沉的吉他声。

直到夕阳西下,一个挺拔的身影走下楼梯,走出巷子,然后他的背影消失在梧桐树的树干里。

我想我见过他。

在吹泡泡糖的一个女孩子问我,你决定好了吗?

我指了指我的耳朵,然后告诉那个理发师,剪到这里。

那个女孩子诧异地看着我,你为什么呀?

我说了一个最荒唐的理由:“因为找不到男朋友。”她翻了一个白眼。

夜幕的时候我摸着我的短头发进了家门,我还没有看到王亚男就听到了她的嚎叫:“啊啊啊啊宋恩书你居然把头发剪了,丑死了嗷嗷。”

“我靠,姐你没发烧吧?”是我那该死的弟弟。

“恩书啊,女孩子一定要留长头发的,唉......。”这是我的奶奶。

我跑过去抱住奶奶对她说,奶奶,我的头发长得很快的,等我毕业了就差不多了,真的,我保证。

我举起右手,奶奶一手打开我的右手,有些无奈地说,“你长大了,你要做什么奶奶没法管,我只希望,你们姐弟两不要受委屈,知道吗?”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奶奶,我不委屈,就是有点丑。

“我们家恩书不丑,和你妈妈来家里的时候一样漂亮。好好好,该吃饭了。”奶奶站起来慢慢地走进厨房。

“新剪丑三天哈哈.......”王亚男边说边把她的长发头发绑起来,看上去干净利落。她看上去永远是清新靓丽的女孩子。

“吃饭吃饭,锦书,快去把汤端出来。”奶奶一边端菜一边叫弟弟帮忙,我赶紧去找筷子,斜睨着王亚男盛米饭。

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生病去世了,后来,不能接受妈妈离开的爸爸也一夜之间不知所踪,从来只有电话联系。我和弟弟宋锦书从小跟着奶奶长大,这么多年以来,爸爸只会定期给我们打钱和打来问候的电话,我从来不和他讲弟弟的成绩很好,奶奶的肺生病了,也从来不和他讲我的家长会,不讲奶奶会在深夜里看着他和妈妈的照片悄悄哭的事.

我都假装不知道,不想念。

在我高三这一年,奶奶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病,但是我知道奶奶的身体不好,所以悄悄给爸爸发消息,但是不管我怎么说,他都没有回我。

我在吃饭的时候看见奶奶给亚男夹菜,看见和弟弟吹牛皮的亚男,心里狠狠的难过起来。

二.

照镜子的时候,我总不踏实,我看着玻璃里面的那个人,她的眼睛,鼻子,她的面容,和那个在她年幼时死去的妈妈越来越像,只是剪掉头发的我看起来更固执而已。

那晚王亚男和我躺在庭院里,晚风习习。

她说:“很快就长出来了。”

“我就是不喜欢你们都说我像我妈,听着太难受。”

“真的很像。”

夜色中看不到亚男的表情,只有晚风送来莫名的花香。

“我很想她,亚男,如果她在的话,也许可以教我很多东西,教我怎么去选择,教我怎么去好好做一个女孩子,教我怎么去面对那些我觉得很痛苦的时候。”

“没事,难受就哭吧。”

我转身看着她,她的眼睛亮亮的,我看着院子里的葡萄藤蔓:“亚男,借我一个肩膀吧。”

我靠着她的肩膀,低声哭起来。

在我小的时候,我不是一个笨小孩,但是我不是一个会保护自己的小孩,我们班上有一个男同学,他每次都会要走我的零食,零钱,铅笔,还有我的作业,还威胁我不准告诉任何人,直到有一天他打我的时候被亚男看见,亚男带着几个小孩把我们班的男孩打了一顿。后来我读二年级,男生因为成绩没有考好重读一年级,我才摆脱了这个男孩。

再早就是小时候一起去幼儿园,亚男总是很神气地走在我和弟弟的前面,永远是她保护着我。到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之后,无论有什么事,我们彼此心照不宣。

大概在每一个少女的青春期里,都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吧,她不是和你在同一个班级,她甚至不和你同楼,但是你们两个总是形影不离,当别人看到甲方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地问你乙方在哪里,吃饭睡觉逛街娃娃机过生日,总是少不了她的身影,即使她和你在一起晚归会被重男轻女的爸爸骂,你们偷偷去看喜欢的歌星的演唱会的票是她千方百计从她哥们手里拿来,她谈恋爱受伤是你在她身边疯狂笑闹是她,理解你也是她。就是这个女孩,她一眼就看出你很难受,她抱着你的时候,你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么多年一直很彪悍的女孩原来这么瘦,骨头咯得你生疼。

我抱着王亚男哭得一塌糊涂。

三.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爸爸妈妈把我和弟弟放在奶奶家,那时候妈妈病重,已经药石无医,后来妈妈去世了,爸爸也就离开了。我长大的这么多年里,奶奶提起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提起,他打回来的钱也是存在一个固定的账户里。

弟弟甚至都没有见过他们,我在很小的时候问弟弟,你想爸爸妈妈吗?

我不想他们,我只要姐姐和奶奶就好了。

也就是前几天,我接了一个陌生电话。

“你好,你找谁?”

“你是恩书吧。”我在记忆里过一遍我认识的所有人,然后问他,你是谁。

他说我是爸爸。

我的手一下子变得没有力气,脑子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了似的,瞬间空白。爸爸?就是当年一走了之的那个人,就是妈妈走后就离开的那个背影,在弟弟读幼儿园时悄悄躲在院子里偷偷看的那个高个子男人,是那个我和弟弟偷偷在被子里看的那张穿白衬衣的男人。

“恩书,恩书......恩书你在吗?我刚刚说的你听到了吗?”

他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亚男,他说他要回来了。”

“那不好吗?”

也许吧,我心想。

过了许久,我鼓起勇气问亚男:“你跟我说你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

亚男头枕着手,眼睛看着天,天上有好多星星啊,好像落在了她的眼睛里,她说我爸爸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他小时候骂我不争气,因为我的成绩不好,但是他骂完我以后会告诉我要好好学习,因为将来的社会会不一样,他说我只是希望你可以争气一点,他会每个星期给我拿零钱,虽然我每次问他他都说我胡乱花钱,其实他特别不能容忍我出去打架,每次我打架回家都会被他骂一顿,你还记得那次不,就是你初中考试那一次,你去巷子里买饼被那个臭流氓围起来那件事,我其实打得很生气,只有那一次爸爸没有骂我。他说我做的对,但是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其实他只是很担心我。

那天晚上亚男还说了什么我忘记了,不过那天晚上的星星太漂亮了,以至于让我觉得有爸爸应该是一件非常好的事。

我把爸爸的电话给了弟弟,我说如果你要给他打电话的话我是不会过问的,你随便好啦。

弟弟问我:“姐,奶奶知道不?”

我看了看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奶奶,没有说话。

在我的书桌下面有一个褐色的盒子,记忆里的那个小盒子里是一张爸爸妈妈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个年轻人都很精神,妈妈的麻花辫长长地垂在胸前,她的笑容很灿烂,我想她嫁给爸爸的时候应该很幸福。奶奶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她曾经告诉过我,爸爸是因为不能接受妈妈的离去而离去。

爸爸也是这样说的,他接受不了妈妈离开的事实。

但是弟弟说,事实就是这么多年他没有照顾过我们任何一个人,连奶奶都没有。

四.

绿萝梧桐,蔷薇旧巷,回忆飘香。

“恩书,晚上我们一起去买七婆婆家的饼吃怎么样?”

“好啊,不过你知道我要把作业做完才走。”

“我等你,我还不知道你啊。”

“嗯,我会快点的。”

说完我开始埋头演算草稿本上的证明题,很疲累的时候就会看看远方的山脉。它们在日光的照耀下看起来温柔极了,偶尔有雾的雨天,远处的瞭望台高高地耸立在山岭上,小镇的风永远吹得舒服,我想那些远山一定很孤独。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像我一样,有一个想去的远方和一个很遥远的梦想。

我不知道高考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只想努力,偶尔抬头的时候会看到亚男在素描本上画一些对我来说很抽象的东西。

放学后我和亚男走出校门,沿石梯而下。

在我们这里,每到一个季节就会有这样的食物,梯田里的稻米,山坡上的谷物,雨水把树木滋养得高大强壮,勤劳的人们把它采摘回来洗净晒干,然后就着藤蔓植物把特制的谷物面粉裹好,在阳春五月的时候,是全小城家家户户都吃的东西。

“恩书,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能考到一个学校去怎么办?”亚男问我。

这个时候刚下过雨,我和亚男沿着石梯向下,一中的石梯总是那么多,感觉总也走不完,而且也没有耐心去数清楚。

“我们去同一个城市,我才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哪像有些人哦,想当什么大画家。”

“那是我的梦想,宋恩书你个大笨蛋。”

“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好啊啊......,我有说不好?”

“才发现你剪了头发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

“我剪头发是不想去想爸爸妈妈,每次看到我的长发就会想起我妈。”

“想她又没有错。”

“亚男,我觉得我以前经常沉湎于一种情绪无法自拔,我想要把这种情绪放在心底,因为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那你刚刚还嘲笑我的梦想。”

“没有啦,是羡慕。”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那种很聪明有天赋的女孩,她们好像得到什么都是不费吹灰之力,好像什么悲观自卑这些负面的情绪都会在阳光里被蒸发,而且她们永远都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更重要的一点,至少,她的父母很爱她。

光这一点,我就很羡慕亚男。

“恩书,以后如果我们都有男朋友了,我们约好带着他们来这里吃这里的食物,然后去那个最想去的酒吧喝酒,你还记得不,那次表姐带我们去的那里,胜利路旁边那家。”

“好啊,不过你会不会喝酒?”

“不会,不过我给你说,我爸爸小时候经常喝酒,他会背着妈妈倒酒给我喝哈哈。”

“你爸爸还这样,我的天。”

“那时候小嘛,不懂事。不过我爸爸就是这样子啦。”

“等我爸爸回来我也跟他喝。”我在心里偷偷想。

我们走到梧桐街,走过两层木屋的时候,我看到木生靠在栏杆上,他在抽烟。

亚男拽着发呆的我,你看他啊,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看的,和学校的里的无脑女一样只知道犯花痴,又傻又笨和榆木脑袋一样......。

声音消失在尽头的时候,我和亚男都不知道,木生盯着我们离开的方向看了很久。

五.

雨季还没有到来,院子里的葡萄已经开始变得丰满起来,夏天的脚步越来越近,很多时候我看着弟弟抱着篮球从球场踏着夜色回家,会想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摸摸自己的头发,心想再去剪剪。

去的时候是星期天,还是那个酷酷的女孩,不同的是她在那里玩电脑。我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坐了一会儿,那个女孩儿笑着问我:“还要剪成什么样啊,剃光头算了。”

我仔细想了想,然后问她我剪了光头怎么进家门。

“去我家啊,反正我又不讨厌你。”

我把右手伸到后颈,然后抓起长出来的那点头发给她看:“我只希望它不要长得太快。”

“看起来你真的不喜欢长头发。”

“喜欢短发啊,清爽简单。”

她说你坐过来吧。我走到她指定的位置,看着她去叫人过来,目光在她身上定了一会儿,她有一个挺直的背影。

那天那个男孩子没有上楼,他站在门口叫玩电脑的女孩:“阿南,我叫了外卖,等下叫我。”他说完了走进楼梯然后出现在二楼的门口,打开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问她:“那谁啊?”

“我哥”

“你叫阿南吗,好奇怪的名字。”

“我叫木南,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阿南。”

“那你哥哥呢?”

木南看了我一眼之后没有说话,我定定地看着她。她懒懒的开口:“我哥叫木生。”

我看向那个关上的窗户,我知道他。

在学校的广播站里,每天都有点歌送他的女生,在音乐教室旁边的梧桐树下,在转角的那个花园里,我无数次看到这个挺拔的身影从我的眼前走过,而我们彼此毫无交集。

我实在是听说过他太多次,但是我确实是第一次觉得我认识他。

我看了那盆绿萝很久,奶奶也养着好几盆。

“我哥买的。”木南看着我说:“其实我不喜欢植物,我喜欢动物多一点。”

“我觉得你可能喜欢猫。”我说,这是直觉。

“我确实是喜欢猫.”

“那你养猫吗?”

“我养死了好几只。”我看着她翻了一个白眼。

那天木南去了我家,因为我告诉她我养了一直折耳猫,她去后在我的房间和那只折耳猫玩了很久,我坐在庭院里,看着奶奶坐在她半辈子饲养的花草里,一丛花白的头发格外扎眼。

木南要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邀请她留下来,但是她坚持要回去:“我哥在等我回家。”

“那叫锦书送你回去吧。”我去把锦书叫出来送木南。

他回来的时候抱着一摞书,我问他,你不是送木南回家吗?哪里来的书。

“对啊,这是她哥哥的书,说快用不上了,拿给我看。”

我没好气地问他:“我的你怎么不要啊,臭小子。”

他答非所问:“姐,她哥哥是你们学校校草吧,长得蛮帅。”

我斜睨了宋锦书一眼,“晚上少看一会儿书,注意眼睛。我要睡觉了。”我把门关上,弟弟隔着门问我:“姐,我知道了,你还没有给我说她哥呢?”

我没理他。

六.

过了一段时间后,我给木南打了电话,我想把猫寄养在她那里。

木南听了之后欣然同意。

“好啊,我现在来你家吧。”

“我给你送过来吧,顺便买点东西。”

我打着伞把猫抱着猫出门,梧桐街是一条非常老的民居,在一家民宿的开建后一分为二,延伸出很多条小道出来,我走到那家熟悉的木屋门口,路灯亮着,门口站着一个穿着T恤的人,是木生。

“你是宋恩书吧。”我点点头,然后问他:“阿南呢?”

“她在洗澡,我是她哥哥,我是木生。”

这是一个夜色非常美丽的夜晚,路灯照在木生的头发上,把他的脸庞打出一部分阴影,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我说:“那猫我就给你了。”

我转身就走,背后传来他的声音,“为什么不自己养呢?”

我有些尴尬地转身:“因为我奶奶的呼吸道不好,我也确实是没有时间照顾它,所以就拜托你妹妹了。”

“嗯,我会给她说。那送你回家吗宋恩书?”

我的呼吸一下子就停滞了,短暂的反应过后我说:“再见,木生。”

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木生在路灯下站了很久,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汇成小溪流流进下水道,背影消失在不远处的梧桐的树干里,不辨踪迹。

梧桐夜,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木生上楼后被木南讽刺了好几分钟,因为木生没有送我回家。

我偶尔路过梧桐街,看见木南在逗猫玩,对我笑,笑得跟花儿似的。我说你哥哥他们为什么叫你阿南啊。

好听啊。

我一听就知道这丫头在瞎扯。

“你哥哥呢?”

整天忙着复习,他说要去想去的大学。

那你呢阿南。我问这个年纪小小不读书的女孩子。

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天我和弟弟约好去清吧吃饭,在门口等他的时候看着他拔苗般的个子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我也是,奶奶和弟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考完试的那天下过雨,我给爸爸发了一条短信:

爸爸,我试考完了,奶奶和弟弟来接的我,总之,我们都很想你。

天气出奇地热,奶奶念叨说今天晚上做了我最爱吃的蕃茄三鲜汤,我拉着奶奶的手边走边找王亚男的身影,旁边的家长都很焦急地问他们的儿子女儿发挥的怎么样,周围一片嘈杂,我从包里掏出手机,看到亚男发的短信:恩书,我爸妈带我吃东西去了,晚点来找你。

奶奶拉着我回家。

和奶奶一起在厨房做了晚饭,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宋锦书一直问我,姐,你要是不接的话关机好不好。我直接忽略他的话,没有告诉他真实的原因,我怕爸爸打来。

他无奈地看着书,最后忍不住出了房间。然后我就听见他叫我:“吃饭了宋恩书。”

在大家都歇筷子的时候,奶奶问我,恩书,你爸爸要回来吗?

我想也没想地就说:“我不知道啊奶奶,有可能吧。”

“好好好,好啊”奶奶站起身来,像没有听见我最后那句话似的。这个时候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我几乎是跳起来跑到门口,打开门。

不是爸爸。

七.

门口站着两个人和我的猫,这时我后面响起了奶奶的声音,快进来吃饭吧......。

我呆呆地看着木南和木生,木南把猫递给我,然后很开心地跑到奶奶身边坐下,木生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上的猫,然后问我,我可以进去么,宋恩书。

我赶紧让木生走进来,在他的身后把门带上,看着他挺拔的背影。

慢慢回饭桌旁边坐下。

晚风习习,木生和锦书在讨论刚刚出来的哪款游戏,我坐在藤椅上,打开手机无聊地划着屏幕,同学说今天喝得真过瘾,把班主任灌到了哈哈。又有同学说定了包房。亚男说,爸爸买的手机很好用......。

我看着我的手机,好像可以找到爸爸,又好像找不到,我抬头看着天空。不知过了多久,我身边坐了一个人,我一动不动。

“我小的时候听别人说,每一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我看着他,是木生。

是我爷爷在我小时候的时候告诉我的,那个时候他喜欢看天,他说天上的那颗星星是他自己,不过光芒比较暗淡。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他老了。然后他说天边上最亮的那两颗是我和妹妹。

我看着身边这个一本正经的男孩,然后问他:“你不应该去聚会么?”

聚会和来你家相比,来你家应该不无聊。

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过了好久,其实不过一两分钟吧,他问我,你有吉他么,我想唱歌。

我走到弟弟的房间拿出了那把吉他,我记得那是我打了很久的零工给弟弟买的生日礼物,过了好几年了,在锦书的屋里都落了灰尘,锦书不会弹吉他,但是他会看很多我看不懂的物理书。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晚,木南兄妹也走得晚,好像只有奶奶睡得最早,木生在院子里谈了很久的吉他,就像一直以来我在梧桐街听到的那样,在他弹奏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下午,那个下午我下定决心剪掉我美丽的长发,为我的高考做准备,我好像还记得梧桐街的蒸饼香,还记得那个在转角处消失的男孩的背影,也还记得刚刚认识木南的时候,那时候她不知道我认识她的哥哥很久了。

木生说那时候我经常看到你,你天天去办公室,你们的班主任和我的班主任两人是情侣。后来我妹妹说有个长头发的女孩剪掉了自己的长发,还不止一次。所以我在我家门口看到过你。

这些画面一直在我的心里盘旋回放,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爸爸拉着我和弟弟去一中,我还是小小的,扎着羊角辫,人间四月,学校的桃花开得茂盛。爸爸的身影越来越淡,但是他的话语还在耳边,他说,恩书,爸爸没有丢下你们。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照进窗户,那只猫在窗台上伸着懒腰,外面是奶奶在庭院里的身影,我走到客厅,弟弟已经去学校,在桌子上留了纸条:姐,有人打电话找你。有时间的话陪奶奶去老家一趟,奶奶想爷爷了。

老家吗,那个很多年没有回去的地方,我和奶奶在商量后坐上了去镇上的车,

目的地是一个宁静的村子,奶奶问我,你还记得你爷爷吗?

我想奶奶记错了吧,我从来没有见过爷爷,奶奶说你见过的,那时候你还小,他抱过你。可惜你爷爷走得早。

“我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最近一直在做梦,你爷爷说他想我了,我就想,你不是放假了吗,我们就去几天,去看看你爷爷。”

“大姐,这是你孙女吧?”旁边的一个奶奶指着我问奶奶。

“我孙女,陪我回家去看我家老头子......。”

我从来不讨厌这种谈话,看着他们亲切交谈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不在身边的双亲。

我坐在座位旁边看着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谈论儿女子孙,看着奶奶脸上的皱纹,想起在我年幼的时候,她带着我去山上采摘野果,我贪心摘了太多,夜幕降临才从山上下来,我已经睡着了,奶奶把我背在在她的背上,第二天我起床之后看见野果洗得干干净净的放在篮子里。还有那个时候她经常去爷爷的坟前,坟墓是爸爸亲手造的,细节我不是太清楚,但是比别人家的都好,每次去的时候奶奶都让我抱着当季的一束花,她说爷爷会喜欢。

正巧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我滑开屏幕,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你是?”

“恩书,我是木生。”我没有想到是他给我打电话。

“我在你家门口,你不在家吗?”

“我和奶奶回艾叶镇了,要是你找我弟弟的话可以去他的学校,或者......”

“你开什么玩笑宋恩书,我是来找你的。”我听到他在笑。

我看着两个交谈得很开心的老人,有点想笑:“我不敢说我了解你,可是我觉得我们没有那么熟吧。”

他好像听不见我的话似的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想了想告诉他,我不知道。

顿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说,好吧。然后挂了电话,我有点蒙圈,然后给阿南发消息:

“你哥去哪了?”

“我哥不是找你去了么?”

“找我干嘛?”

“好像说是约你去玩。不对,等等,意思是你们现在没有在一起?”

“不在一起,我在车上,陪奶奶回老家。”

“把地址发给我。”

我把地址发给阿南,和奶奶在一个栽满香樟树的站台旁边下车,那是一片曾经的农用田,被征收后栽满了树,一片青翠。奶奶站在树下,看着远方的道路,动作迟缓,我想,她肯定是想起了已故的爷爷和妈妈,还有在远方的爸爸。我拿出手机点开相机。到黄昏的时候,夕阳漫天,落日的余晖洒在原野上,奶奶和我走到一幢木屋前,那是很多年前的木屋,奶奶说,以前啊,你爸妈他们就住在这里,他们也是在这里完成的婚礼。

那天晚上,奶奶睡得很早,我把白天拍的照片传到空间,拿着手机在阳台上和木生聊天,后来接到一个电话,是爸爸打来的,他说他要回来了。我问他什么时候,他给了我一个日期。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我被一阵声音吵醒,不知什么时候,木南和奶奶去田野里采摘了好多鲜花,我看见木生在看爷爷的书。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半会没有想起来。

后记:爸爸回来的时候是八月,那个时候木生,宋恩书,还有王亚男他们都要去学校报道了。他们的学校都在一个城市,当然这种结果是有意而为之。

后来宋锦书也去了k城,他的成绩一直不错,奶奶坚持留下,她说人老了,不愿意去别的地方。爸爸和恩书锦书商量后陪在了奶奶身边。宋恩书和木生经常回来看他们,哦对了,他们在一起了,倒是王亚男,一直在画画,最开始去了北京,后来就飞到了外国。

她经常和恩书谈起小时候的事,应该是因为人慢慢长大,就变得特别容易回忆往昔吧。

恩书在生日那天收到了一幅画,是远在异国的亚男寄给她的生日礼物,那幅画很简单,就一条素白的巷子,还有一颗高大的树。那个时候宋恩书和木生已经毕业,他们都回到了梧桐街,木生后来做了建筑,而恩书成为了一个老师。

亚男那幅画上是她写的字:所有的善待和妥善安放都是因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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