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矾砂
想起这个故事是因为贾樟柯的电影《山河故人》。
电影的第二部分,十年后,当年放不下这段感情的故人梁子,带着妻儿回到了故乡,因为长期在矿厂打工,拖着一身的病,咳嗽不止,夜不能眠。
他去找旧友吃饭,迟迟不好意思开口谈钱。得知对方也刚背了一身债准备远出打工之后,他苦苦一笑,拿起酒杯猛呷一口,嘴里说着“挺好”。
后来沈涛带着现金去看梁子,穿着最时髦的大衣,留着最时兴的发型,一丝不乱。梁子穿着秋衣,裹在被子里,不停地咳嗽,已经不能下床了。两人相顾无言。沈涛还留着旧钥匙,可门上的锁早就被梁子一锤子敲掉了。
贾樟柯好就好在他懂这些在最底层挣扎的人,细节都是经过琢磨的,当真能把人拉到现实中去。
当然,说句题外话,坏也坏在,他已经不懂年轻人了。这也不怪他,时代走得太快,一个长期在边缘徘徊的人想要跟上本就不易。
我说的现实是真有其事,我见过这样的梁子。
去年寒假,作为三无女青年(没钱没工作没对象),我在家成日无所事事,闲了就跟着我妈走亲访友。
那天我们去见的是妈妈少年时的邻居,我叫她福阿姨,她们多年未见,没有联系,据说她跟丈夫一直在外打工,两个孩子留在了老家。
这一年冬天福阿姨夫妇突然早早地就回来了,住在老家早就修好一直空着的新房子里。
一栋两层楼的新房子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破衣柜,什么都没有。厨房还在修,路边堆着水泥河沙,一有车开过就尘土四起。
而福阿姨的丈夫像电影中的梁子一样,合衣躺在床上,被子黑乎乎的,咳嗽声不断,回声回响。肺癌晚期,无从医治。亲朋旧友,大家出钱出力,能帮的都帮了,本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如今躺在老家的床上,只能等死。最多还有三个月。
这咳声一下又一下,打在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的耳膜上,刺耳,绝望。
我怯懦不忍,隔着几步的距离,照着我妈的指示向叔叔问好。他也忍着咳声寒暄,“娃娃都长这么大啦。”
我们走出房间不再打扰他。
福阿姨跟我妈诉苦。叔叔咳得止不住,身上痛得难受,通宵通宵的睡不着,经常扯着病嗓破口大骂。痛极了就求她,给他一把刀,给他一个痛快,这么活着太痛苦了。
我听着难受,偷偷溜了。
后来的一个多月,我也不知道他们过着什么日子。春节渐至,这座城市一天比一天热闹,而他们,仍在这绝望中挣扎。
直到年前的某一夜,他终于撒手解脱。
父母连夜赶过去,帮忙处理这可怜人的身后事。妈妈隆冬之中通宵陪着福阿姨。
他们家里的厨房仍旧没有修好,房子里依旧空空荡荡,可是再也没有这咳嗽声和骂声。可这声音却一直在。传出了这个家,不停鞭打着每一个听过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