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没遇见凤渊之前,阿离还只是一只欢脱的小白狐狸,无忧无虑,奔跑在花丛中,追赶着蝴蝶。
那日,嘶嘶的马叫声打破了整个山的寂静,林上飞鸟惊起,四处逃窜。
从林中逃窜出一只火红的狐狸,路过花丛见着阿离,好心提醒道,“快跑呀,快跑呀,一大波坏人正在靠近,再不跑小命就没了……”
话刚刚落完,火红狐狸已跑到老远地儿去了。
阿离也本想循着那只火红的狐狸的踪迹,逃到对面山涧去避避,只是又从半路出来了个野葡萄精。之所以称她为精,是因为她已经幻化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着了一袭淡紫色的衣衫,缓缓向着林子方向走去。
阿离停了下来,好心提醒道,“葡萄姐姐,你这是去哪里啊?火红狐狸说,林子里很危险,你怎么还逆着走?”
那葡萄精却俯下了身子,将阿离抱在了怀里,轻轻抚摸着她洁白柔顺的毛发。
阿离抬头去看那葡萄精,脸上虽挂着淡淡的笑容,眉目之间却尽是一股子忧郁。
“好漂亮的一只狐狸,”她说。
阿离第一次被人抱在怀里,总觉得怪怪的。
后来阿离才明白,那葡萄精多半是把自己当做人类女子,对她这种毛茸茸,长得可爱的生物起了怜惜之意。
“小狐狸,想不想做人啊?”那葡萄精柔声问着。
“为什么要做人呀?”她曾经在另一座山见过人类女子,吃不饱、穿不暖,还整日里劳作,“做狐狸多好啊!累了就躺在花丛中休息,渴了就喝山涧小溪水,饿了就吃花蜜或者果子,还有追不完的蝴蝶,看不完的花……”
葡萄精莞尔一笑,将她放了下去,“这样是极好的。去吧,去寻找属于你的快乐。”
葡萄精又缓缓向着林子里走去,阿离心生好奇,壮着胆子,跟了上去。
2
那是阿离第一次见着凤渊,她隐匿于灌木从中,隔着几米的距离。
一袭黑色的衣裳,乌黑的长发被墨色发带随意束在脑后,脸上淡漠没有过多表情,少了几分帝王之色。
见着他的模样,阿离的心没来由的颤动了一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兴许是被凤渊高贵所震撼,也兴许是那张脸有点儿好看。
总之,阿离这只小白狐狸,瞧着他心里踏实。
那葡萄精孤身一人立在凤渊的浩浩荡荡的军队前,脸上却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或者说压根儿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大胆刁民,竟敢挡着大王的路,”一个侍卫大声呵斥着,举着剑,身后的步兵立马上前举起了矛,气势汹汹。
阿离这才明白,那葡萄精是来寻仇的。
只见葡萄精浅浅笑着,盯着眼前的浩浩荡荡的狩猎队伍,面目慢慢变得狰狞,张开的手变成了无数的藤蔓,慢慢变长。
那些士兵吓得后退了几步。
她眼里充满了杀气,大声吼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们这些贱人替萧郎偿命吧。”
葡萄精立在原地,靠着那可以自由伸缩的藤蔓,就将冲上前的官兵撕得粉碎。
阿离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死人,而且是如此残忍的死法。葡萄精杀红了眼,将人撕得粉碎,鲜血染红了整片区域,洒在道路上,叶子上,鲜花上……
阿离想不通为什么刚刚还温婉得像水一样的葡萄精,可以在瞬息之间变得如此恐怖。杀人不眨眼,仿佛失了心智,着了魔。
凤渊在混乱的人群中,也吓得失了态,脸上布满了惊恐,丝毫没了刚刚蔑视一切的神气。只是听着他大声喊着,“快去请国师,快去请国师。”
他已经掉转了马,准备驾马逃离。
“想跑?”葡萄精脚尖轻轻一点,一跃而起,落在了凤渊面前。
“保护大王!”有人惊慌失措的喊着。
那尖锐如刀的藤蔓已直直向凤渊冲了上去,以快得让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的速度。
阿离想都没想,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一跃而起,替凤渊挡下了那藤蔓。
藤蔓刺穿了它小小的身体,鲜血顺着伤口往外流,染红了它洁白美丽柔顺的毛。
他伸出了手接住了小小的她。
时空在刹那仿佛凝固一般。
阿离感觉不到疼痛,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神越来越迷离,目光里只剩下他脸上惊诧的表情慢慢流转成哀怜温柔……
“是你吗……”
他问,她却再也答不上来了。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只狐狸,一跃而起,为一个男人挡下了暗箭。
3
凤渊并不喜欢狩猎,但他知道,他只能在狩猎的过程中,遇见一只小白狐狸。
当他举起手中的弓,所有的飞禽走兽都会吓得惊魂失魄,四处逃窜。但一定会有一只白狐,逆着所有的动物,迎着他手中的弓,将生死置之身外,慢慢向他靠近。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呆呆看着怀中的狐狸,美丽洁白的羽毛被鲜血染得绯红,她身上的温度渐渐变得冰凉,气息一点又一点的消散。
他问匆匆赶来救下他的国师,语气凄哀而又温柔,“国师,你说这只狐狸还有救么?”
被唤作国师的那人着了一身道袍,留着两撮小胡子,面相极度狡黠,生了一副鼠相。
“大王,狐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他毕恭毕敬的答着。他自是知道这白狐并非寻常狐,未成精而只依靠本能救下凤渊的狐,这世间只有一只,也只能是她,“只是,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处置这葡萄精。”
凤渊恢复回了先前的高贵,淡淡看了一眼已经半死不活的葡萄精,缓缓吐出几句,“你看着办吧,别让她死得太快。”
那葡萄精却是发了疯的“哈哈哈”大笑着,笑声尖锐刺耳,划破了一阵一阵的沉寂,回声响彻着山间,听得人毛骨悚然,仔细回味来又是凄厉无比。
“萧郎,阿葡这就来陪你,”最后她目光又落在了那只浑身鲜血的小白狐狸身上,笑容渐渐又变得温婉起来,“狐狸啊狐狸,你原早就做过一回人,怎还不思及痛,又赴了这一辙。”
所有人只当她疯话,无心听她低语。
凤渊淡漠着看了葡萄精一眼,他知道的,他的狐狸无论再轮回多少次,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替他挡下致命的一击。
挥舞起马鞭,他脱离了军队,向着林中深处走去,怀里抱着那只已经奄奄一息,或许早已经死掉的白狐狸。
风在耳旁肆虐,林中草木飞速后退着。
这是一场关于他的诅咒,从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做帝辛的人便开始了。
4
世人大多听过商纣王帝辛与狐妖妲己的故事。
一个残暴好色,一个红颜祸水,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只知那帝辛色胆包天,竟已无法无天到亵渎女娲娘娘,实乃大不敬,引火上身。为了惩罚他,女娲娘娘派来狐妖,令他整日沉迷于美色,听信那狐妖谗言,置天下与不顾,残暴无比,民不聊生。
他是咎由自取,一场大火,将朝歌城里的三千浮华烧得干干净净,帝辛的统治顷刻间灰飞烟灭,简直是大快人心。
帝辛早知那妲己是他的劫,即是劫,便应了吧。
“你可知你今日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她问。
他知道的,他还知道她是替他挡下轩辕箭的那只白狐,她化作人形第一眼,帝辛便已识破她身份。
千言万语,终究只化成了那一句无悔无怨的,“寡人宁负天下也不负你。”
……
来时愿在寻常百姓家,不做帝王不做侯,不羡鸳鸯不羡仙,只愿与你举案齐眉,共白首,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命运的诅咒,还在轮回中没完。
凤渊跪在了女娲神像前,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狐狸在他怀中,身体早已经冰凉,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照得屋内各种神像面目显得狰狞。
仿佛他们都在喊他,“帝辛,帝辛。”
那些神像笑得疯狂张扬,久久在他耳边荡漾。
他是帝辛,万人唾弃,遗臭万年的帝辛,被神世世诅咒的帝辛。
每一世,都在无边无尽的孤独中徘徊,在寂寞无边的黑暗里忏悔。
可是,神还没有放过他。
他一直在等一只小白狐狸,一世,二世,三世……可他从未等来过她。
在这一世,他的小白狐狸终于来了……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与她相认,便已堕回了轮回中。
5
庙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国师拿下斗笠,望着跪在地下的凤渊,“陛下,你这是何必?”二十年前,他偶然路过此地,便见着一孩童竟跪在这女娲庙前,原以为只是一虔诚信徒,谁知,那孩子一跪竟是整天。
他掐指一算,窥了凤渊些许前尘往事。知是他执念太过沉重,见着可怜,便想着渡他一劫,伴着凤渊到了如今。
“真的没有办法么?”凤渊的语气有点儿虚弱,已经是半日里不曾饮水、进食。
“生死由天,一切宿命中已注定。”
“只是宿命么?”凤渊喃喃自语道,他真的太孤独了,孤独到每一世都在思考,宿命,轮回,因果,规律,无上的神,卑贱的人类……
“宿命。那么何为宿命?女娲娘娘作为人类之祖,万妖之主,自然不在宿命轮回之中吧。那么帝辛在女娲庙里题的淫诗,是宿命轮回么?若是,那么帝辛何错之有,若不是……”
闪电照亮了凤渊的侧脸,雷神震耳欲聋。
“大王!”国师显然已经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赫然打断。
“我说错了么?”他低下头,温柔抚摸着身旁的狐狸,目光爱怜柔得像水,“你看这只小白狐狸,话都还不会说,他那点像祸国殃民的狐妖妲己,是宿命的话,该是老死于那山林间,又何苦为了一个罪孽深重的人,白白搭上一条命。”
身后是久久的沉默,风吹得门吱吱作响,夜色里是无尽的黑暗蔓延。
“我这一生也是一个称职的君王了吧,励精图治,休养生息,与民同乐,人人安居乐业。”
又是沉默。
“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我的小白狐狸。”
无声的叹息沉浸在黑夜里。
良久,国师才缓缓开了口,“大王,无缘便是无缘,执著也是心魔,何不放下,自在自得。”
凤渊笑得苦涩,他终究是糊涂了,跟一个道士谈论世间男女之情,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放下?”他自嘲的笑了笑,“我等过她好多世,好多世,这一次终于等到了她,你却要我就此放弃。现在他死了,我却不敢再入轮回,我怕那漫长又没有希望的等待,不知下一次相见又是那一世……”
凤渊哽咽着久久说不出话来,两滴血泪从眼中流出。
又是一阵沉默,在电闪雷鸣之间显得更加神秘诡异。
“大王,我有法子救活她。”国师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里显得森然,“但世间能量守恒,逆天改命,必然要付出代价,你可愿意?”
这世间还有什么他不愿意的,只要她能活,他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自然。”
“但我还有一个赌约,你可愿意赌?若你赢了,我愿耗尽毕生功力,为你修改命运。”
“自然。”
6
阿离不是九尾狐,甚至不是一只灵狐,可她竟然没有死。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这不睁眼还可以,一睁眼吓破了她半个胆子。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满脸疙瘩,头骨凸出,双眼翻白,嘴巴巨大,长得异常难看的人,说他是怪物也不足为奇。
那怪物举起那皱褶的手,颤巍巍想碰阿离,最后又收了回去,柔声安慰着,“你不要怕。”
声音却是异常让人舒服的。
阿离蜷缩在床角,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她真怕这怪物吃狐狸。山林里,很多野兽也总仗着自己块头大,没少欺负像她这么可爱的小生物。
“我不会伤害你的,”他起了身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去了,颇有耐心问着阿离,“你叫什么名字?”
阿离抬起眼睛,看着那人,脸虽是极难看,身材却是修长美丽的,还真是不搭,“阿……阿离。”
她的名字着实算不上一个好名字,但生来就自带了。
“我叫凤渊,”他喃喃自语道。
“怕……”她害怕得瑟瑟发抖,紧紧抱着自己,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个怪物,委屈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救了一个很好看的人,怎么说,也算功德无量,命运怎么就这样欺负她这只无权无势的小狐狸,让她睁开眼就看着怎么个怪物。
“你不要哭,”他一急,脸上的表情更加狰狞。
阿离抖得更加厉害,将他的担心当做了发怒,努力克制眼泪,将嘴唇咬出了血。
“你别哭,我……我……我这就走。”他连忙摆手,语气显得语无伦次。
他恋恋不舍的看着阿离这只小肥肉,阿离想莫不是在思考清蒸,还是红烧,或者是爆炒。
那怪物不是说走,怎么又回来了,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不要……不要吃阿离,狐狸的肉都是酸的。”这是阿离在某座山游玩,得到一只高狐的指点,说当有人要吃你的时候,又跑不掉,说这话百分百管用。
只听闻那怪物噗嗤一声,该是笑了,拿出手帕轻轻替她擦拭嘴角的血,柔声笑着说,“难怪长得这么美,原来竟然是个狐狸精。”
狐狸精?如雷贯耳!五雷轰顶!一切害怕暂时不提,她竟然成了一个人类,可她还没成精啊。
仿佛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就像她曾听过的什么庄周化蝶一样,那传说怎么说得来着,好像是一只蝴蝶喝了花蜜,成了一个骑着鲲的翩翩美少年。
可她还是害怕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怪物。
“不要咬唇了,我会心疼的。”
阿离身子僵了僵,内心里仿佛流淌进了一股暖流,直直冲击着神经,眼眶里泛出了热泪,竟不是因着害怕。
那叫做凤渊的怪物,已起身离开,阿离见着那背影,竟无端端觉得落寞孤寂。
从未曾有人说过心疼阿离,从未曾有过。
7
阿离这才知道自己身在王宫里。
凤渊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带着面具。风吹着屋子里的轻纱,空气里弥漫着花香,该是多么唯美的场景。
可阿离见着他,还是本能后退。
他没有靠近阿离,在她不远处的太妃椅坐了下来,温柔望着她,“阿离,想不想听故事?”
她害怕看着他,带着面具的脸上,只露出两只眼睛,阴森森的骇狐狸,她因害怕乖巧点了点头。
只见凤渊无奈的笑了笑,目光却透过轻纱,透过窗,望向了飘渺的远方,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色胆包天的帝王,在女娲庙亵渎了女娲娘娘,在墙上题了一首淫诗。他丝毫不知自己过错,甚至还为自己文采沾沾自喜。为了惩罚这个昏庸无能的帝王,女娲娘娘便派来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实际上是狐妖幻化的,来魅惑这个王,让他沉迷于声色,大兴土木,奴役百姓。终于,在这个狐狸精的魅惑下,他的国家被推翻了。临死之前,狐狸精告诉了他所有的真相,他的今天,都是她造成的。”
“他宠她,爱她,护她;而她骗他,欺他,害他。他该不该难过?王慢慢举起手中的剑,抵向了她的脖子。”
故事到精彩处,他却嘎然而止了。阿离听得入神,“他亲手杀了她了吗?”
“没有,他又把剑放了下来。”
“为何?”阿离已经完全没了害怕。
“因为这里还有另外一段故事,在他亵渎女娲娘娘之后,他的命就该不久矣。在一次打猎的路上,恰好当时陈塘关总兵李靖的三儿子哪咤射出了轩辕箭,轩辕箭出必见血,那王本该命丧于此。”
“后来一只狐理救了他,对么?”阿离望着他,她也救过一个好看的人。果然她这秉性,从老祖宗那儿传来的,见色不要命。
“嗯,”他淡淡答着,“他一开始就知道那狐狸精是女娲派来惩罚他的,也知道她也是救他的那只狐狸?”
“他心甘情愿被狐狸骗么?”泪水从阿离眼眶里流了出来,不知怎的,阿离似乎懂这个故事。内心里莫名竟然痛了起来,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是狐狸之间的心有灵犀。
“但他从不曾后悔过,”凤渊答。
“兴许他们来世会有一个好结果,”她的悲伤慢慢变淡,安慰着似乎已经在故事里着了魔的凤渊。
“嗯。”他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
见着他落寞的样子,阿离内心里有点儿不好受。她装着胆子走了过去,递给他一方丝帕,手都在抖。
“你……你不要难过。”
他低低一笑,不知真假,外露的眼睛虽也吓人,那嗓音也是着实的好听,“我不难过,有阿离陪着我。”
阿离想,兴许是他太孤独了,“我陪你也可以,”阿离想先让他高兴,找机会在开溜,但她总得确定点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当然了。”
“你吃狐狸么?”
他噗嗤一声笑,摇了摇头,无比宠溺的眼神,“不吃。”
“那你能给我果子和花蜜吃么?”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8
阿离没想到,她还能在见到那葡萄精。她原本只是在花园里追赶着蝴蝶玩,一只透明晶莹的蝴蝶,吸引住了她的目光,便一路追赶着,最后竟入了王宫的密牢。
铁链贯穿了葡萄精的手脚,衣衫上染满了鲜血。
“葡萄姐姐?”阿离跑了过去,想替她解开束缚住的铁链,还没有靠近,就被一股力道弹开。
葡萄精虚弱睁开了眼,诧异看着她,而后变得平静,“是小狐狸啊,你竟然又活了。”
她又硬着头皮撞上去,被狠狠弹开,重重摔在地下。
“傻狐狸,没用的。”
“姐姐,你等着,我去找人来救你。”
还真是一只傻狐狸,成了人还如此笨。
“没用的,回来再陪陪姐姐吧。”
她真的太虚弱了,太困了。
阿离乖巧走了回去,隔着一道屏障。
葡萄精问她,“为什么要救那个人。”
阿离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几乎是本能跳上去,她对着葡萄精摇了摇头。
葡萄精仍旧莞尔一笑,答案她最清楚不过,不是么?
“姐姐为何要杀那些人,毁了自己前尘。”阿离突然好奇问着。
阿离虽只是普通狐,却知动物成精并不易。
“在爱情面前,大好前程算得了什么,什么成仙成道,你想要的终究只是一个人罢了。
原是那葡萄精在成精后,爱上了一人类男子,而那男子为了给心爱的女子更好的生活,入了王家狩猎场,被巡逻士兵抓了个现行,扔进了野兽场,活活被吃掉,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葡萄精只是为了一个人类男子,不惜大开杀戒,堕入魔道。
“姐姐,”阿离面色突然变得难堪起来了,他想起凤渊给她讲的狐妖和一个帝王的故事,“凤渊是不是当时我救下那人的名。”
“小狐狸,你怎么了?”
“姐姐,你告诉我。”
“是。”
阿离垂下了眼眸,又重新抬起头,那眸子应该是无限悲伤的,却终究平淡得有些许难过,“姐姐,为何阿离感觉不到难过呀。”
他若是阿离的爱人,为何会变成那副鬼样子,是为了救阿离?可为何她竟然感觉不到心痛。
“那是因为你本就是一片空白,”国师从一块巨大的石头前走了出来,他挥了挥手,结界便消失了,束缚住葡萄精的铁链也不见了。
“葡萄精,你滥杀无辜,触犯天条,本该灰飞烟灭,念你也是痴情一片,且去寒冰地狱受罚吧。”
“不必了,没了萧郎的人间,也没了意义。既该死,那就死吧,”她最后将目光投向了阿离,温柔的道着,“小狐狸,你可愿意记起以前?”
她得不到的爱情,她希望眼前这只单纯小狐狸可以得到。那日,小狐狸替那凤渊挡下致命的一击在脑海里还记忆犹新,明明前一刻还在说着做狐狸很好,下一刻就因着本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小狐狸的执念,比她还要重多了。
“姐姐可以让阿离想起以前的记忆?”
“嗯。”
阿离看着葡萄精化成一道光,慢慢包围住她,尘封的记忆门一道被一道打开。
9
从花园里追完蝴蝶回来后,凤渊发现,阿离像变了个人似得。
她遣散了所有陪着她玩的宫女,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阿离,”他推门而进,茶杯直直砸了过来,本可以避开,他没有。
殷红的血从他额头滴了下来,滴在面具上,显得更加狰狞。
“你是怪物!”她发了疯一样的大吼着,“是你杀了葡萄姐姐,是你杀了葡萄姐姐。”
葡萄姐姐?那个妖怪么?那个伤害了他阿离的妖怪么,那就该死。
“阿离,你别怕,”他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她一步一步后退,“不要,不要……”
那张秀丽的脸上挂满了泪珠,她蹲在地下,抱住自己,不停的揺着头,浑身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要,不要杀阿离……”
凤渊走过去,蹲下身子,想要抱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瘫坐在地,“怪物!你是怪物。”
元神还只是一只狐狸的阿离,怕是早就被他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坏了吧。
“阿离你不要怕,”他怎么舍得伤害她,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给了她。
他又慢慢向她靠近,终于她不在挣扎,揽过她的肩,将她禁锢在怀里,柔声慰道,“阿离,你不要怕。”
在这一世,他终于拥抱住了她,可他却怕他要死。
10
国师将沏好的茶递给凤渊,“大王,请。”
闻着一股淡淡清香,入了口却是先苦涩而后甘甜,凤渊说,“我认输。”
“大王,期限还未至。”国师悠悠然品着茶,悠悠然说道。
他怕她成了那个样子,他怎还忍心强留在身边,或许真如国师所言,宿命本不可违。就算他用尽一切方法真的得到了她,如果她不快乐,他们还有什么意义。
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或许在轮回中她早就忘了他,或许他执着的并不是得到她,而只是希望她快乐。做一只狐狸也罢,寻常女儿家也罢,只要她快乐。
诅咒只对着他也是极好的。
那日,国师问他,“想救活她也可以,陛下可愿为她承受极刑之苦?”
“愿意。”
世间还有什么事,比得过无休无止的孤寂,比得上漫无希望的等待,仿佛沧海里的蜉蝣,宇宙里的尘埃,都不知道存在的意义。
“若你容貌尽毁,她还能爱上你,则你赢,我愿耗尽毕生功力,为你与她修改命数,若你输,你便烟消云散,从此三界里外再无帝辛,亦无凤渊,你可愿意?”
“愿意。”
他回答得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而今,他输了。
送阿离走的时候,她已经自愿变成了一只小白狐狸,双眼干净透彻。
国师说,阿离的所有记忆都已经被清除了。
“让我在抱你最后一次吧。”他从国师手中接过阿离,抱着她上了初见时的树林外边的花丛里,蝴蝶儿翩翩起舞,他将阿离放下,看着她没有丝毫留恋的钻进花里,慢慢消失不见。
“传我命令,此山更命为慕离山,从此以后不准任何人踏进此山半步,违者斩立决。”
至少还能护她这一世安好。
11
阿离想,凤渊该是看不见他了吧,她一路狂奔着眼泪簌簌往下流。
其实那日,在地牢里,她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原来,她也一直一直企图摆脱命运的诅咒,回到他身边,一次又一次……
朝歌城被毁那日,她与帝辛手牵着手入了茫茫大火,许下了来世续缘。只是,她的灵魂未能够转世轮回,而到了上古蛮荒大地,受尽各路罪人欺压凌辱,由于灵魂受到重创,丢了三魄,没了记忆,没了情欲。
在地牢里,她告诉国师,“我以为我将永生永世呆在蛮荒大地,可每每夜深梦起时,我总会梦见一个人,他在呼唤我。也不知过了几百年亦或是几千年,我终于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了一束光,步入了轮回。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用执念将我从蛮荒大地救了出去。”
“你以为你们现在就能在一起?”那国师挑着眉质问阿离道,“天道轮回,逆转宿命本就是大逆不道,你与他本就无缘,又何苦如此执念?小狐狸,你还不明白么,若你依旧如此执迷不悟下去,你们只会重蹈覆辙,在走一回帝辛妲己的路,凤渊受的也不止是极刑之苦,毁容那么简单了。你们都只会双双走向灭亡。”
阿离跪了下去,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流,他们还是逃不过那所谓的宿命么,“请大师为阿离指点明路。”
“你死?或者他死?”国师笑得阴森。
“我。”阿离丝毫未曾犹豫。
“灰飞烟灭你可不怕?”
“有何所俱。”
所以阿离假装害怕凤渊,骂他怪物,一切只为了制造一种假象。
她就要灰飞烟灭了,只是为了断掉他的执念。
没关系,世间的每一滴雨,每一朵花香,每一滴露水,都是我爱过你的证据。
12
国师立在云上,看着伤心欲绝的二人,无奈叹了口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修了几千年的仙,他有点儿怀疑自己了。
轮回中,那个人当然找不着她的小狐狸,她本就不在轮回中,而误入了蛮荒大地。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执念,才让他召回了她的小狐狸,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执念,让狐狸如此弱小的灵魂在恶灵遍地的蛮荒大地不灭。
但是,无论多少个春秋轮回,帝辛妲己也罢,凤渊阿离也罢,他们都愿意的,愿意为彼此灰飞烟灭。
他想,他懂了。
既然赌约输了,那便愿赌服输吧。
只是不知道,那两货相见时会是什么表情?但他知道,凭着他们的执念,该是会生生世世记着他这一副老鼠模样的大国师,大恩人。
也说不定,在那一世,由于他们的执念,已成了烟雨的他又汇聚成形了呢?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