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舌品味|《麦粕》

      前几日路过菜场,见有个摊子在磨黑芝麻糊。阵阵香气让我想起了麦粕,那种如今怕是没几个人记得的吃食了。   

      麦粕这名字,现在的人听了多半要误会。网上查,说是饲料。但在我们海盐,新麦炒熟磨成粉,用开水拌成糊,就是麦粕。乡里胡永良先生编的《乡风民俗》说,夏至新麦上场,有吃麦粕尝新的习俗。

      但网上却查到一种相似的吃食,那就是“麦麨”。《本草纲目》里写:“麦麨,即糗也,以麦蒸,磨成屑。”唐代皮日休的诗里有“麦麨香消大劫知”的句子,宋朝戴复古也有“麦麨朝充食”的诗。原来这寻常吃食,竟也传承了千年的滋味。     

      其实说习俗,是高攀了,更多是无奈。上世纪八十年代前,粮食紧张,农民日常是“两头稀中间干”,早晚喝粥,中午才吃干饭。“双抢”时,农活重,正餐那点粮食不顶饿,得在上、下午加餐,乡下人叫“吃点心”。

      对于孩子来说,放学后饥肠辘辘的我们,也常常回家迫不及待地翻箱倒柜寻找食物充饥。

      在当地,上午吃点心,叫吃“大昼”;下午吃,叫吃“小昼”。这点心,就包括麦粕。麦粕制作简单、保质期长、进食方便,也可备不时之需。家里有人外出,带上麦粕充饥,也减少上饭店的开支。

      好的麦粕,麦香飘逸,颜色棕黄,吃口纯正。但要炒好也不简单。     

      先说炒麦,铁镬烧热,倒进新麦,用麦秸扎的草把子轻轻搅动。说是炒,其实是搅,要让每粒麦子都匀匀地受热。

      当年母亲炒麦,坐在灶头后面添柴烧火是我的任务。这火不能太急,容易焦糊;也不能太弱,弱了爆不出麦香。所以,最好用稻柴火。

      我在灶后得看准母亲的手势,她把手伸到铁镬上面试试温度,我就得把稻柴往里送;她用草把子快搅,我就该撤火了。

      晒得很干的麦子在镬里炒一会后,麦子便噼里啪啦地爆开了。渐渐,响声稀了,满屋都是新麦焦黄的香气。捡起一粒麦子嘴里嚼嚼,脆脆的,香香的,回味好久。

      出锅的麦子慢慢凉透,就可以去磨粉了。以前用石磨,后来用电磨。磨好的麦粉,就是麦粕。要装在铁皮饼干桶里,或是广口玻璃瓶里,防潮。

      吃麦粕也蛮讲究的。挖几勺放在碗里,左手端碗,右手执筷,慢慢冲入开水,筷子不紧不慢地顺着一个方向搅圈圈。水要恰到好处,多了成汤,少了结疙瘩。我们那土话管“麦粕”叫“麦拌”,想来就是这么拌出来的。

      当然,拌麦粕时若是舍得放点糖,那就更好了。最好放融化快的棉白糖,但那时能有古巴糖就不错了,毕竟糖要凭票购买。所以,常常洒几颗“糖精”了事。

      渐渐的,那麦粕稠了、亮了,泛着暖黄色的光。一碗醇香甘甜的麦粕也就做好了,挖一勺放嘴里,没来得及回味,在口腔里打个滚,就滑进喉咙深处了。

    那时,舍不得一下子吃完,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品尝,让焦香在唇齿间多留一会儿。吃完了,用手指在碗里抹了又抹,把剩余的麦粕送进嘴;还不过瘾,再用舌头把碗底舔一遍,恨不得把最后一点麦香全部吞进肚里。

      也有干吃的。舀一勺直接送嘴里,紧闭着嘴,用舌头搅拌、用唾液慢慢化开咽下。这吃法要小心,不能笑,不能说话,否则呛一口,白雾似的粉沫从鼻子里喷出来,惹人笑话。

      我也曾经干吃麦粕,是放了古巴糖的。古巴糖颗粒大、释放慢,不像绵白糖那样没直白。拌了古巴糖的麦粕慢慢融出甜来的,只觉沁人肺腑、余味无穷。

      前些天回乡,与女儿说起麦粕,她一脸茫然。来串门的老邻居农英听到,说前段时间炒了点。给了点,女儿尝了一口就扔下了,说太糙。老人期待的眼神,一下子就黯了。忽然明白,有些味道注定要留在昨天了,成了再也回不去的从前。

      近来夜里总是做梦,这次又见母亲在灶前炒麦,麦香暖暖地包裹着我。醒来,枕畔犹有余香,开灯一看,原来窗台上晒着的陈皮居然忘了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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