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腊梅

  小时候我们亲戚家里的孩子很多,但我们最喜欢的是小姨,她叫腊梅。她虽然辈分比我们高,但是那时候她还没有结婚,一个人就像个大孩子一样带着我们这群小辈七八个小孩子玩耍。

  她性格活泼又很聪明,对什么东西都很好奇,所以比我们更会玩。那时我们玩的陀螺可没有现在高级,那是小姨自己做的,只要看到什么好玩的她都会做。像弹弓,剑,陀螺,踢毽子,用树叶吹音乐,都是她教会的我们,所以我们这群小孩子们都很喜欢跟她玩,追着她跑。那时候她带我是最多的,我经常跟她去镇上和县城去玩,到现在我还有当时在公园照的照片。那是我为数不多保存下来的珍贵的回忆。

  虽然她比我们大,但是她就像是我们的一个大姐姐一样,对我们没有长辈的架子,跟我们抢东西,耍赖。外婆都说她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长不大,小姨只是笑笑而已。

  小姨长的很漂亮,一张瓜子脸,皮肤白,留着一头乌黑及腰的长发,编成马尾辫。每当我听到那首歌《小芳》,就会想起小姨,我就觉得小姨就是歌里唱的最漂亮的人。我希望有一天我长大也能像她一样漂亮。小姨的思想开放,总是以理服人。她跟我在一起,会跟我说理想,她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村子里,做个在家只会烧饭的女人。她要去外面看看大千世界,她要去学一门手艺,或是面包糕点,将来自己在城里开一家有自己特色的面包店。她要去上海看美丽的东方明珠塔,要去看西湖像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要去泰山,感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雄伟。

  我支持她的梦想,那个时候我也有梦想,很多时候我是受她的影响,也想将来能有一番作为。我觉得她将来一定会找个帅帅的,跟她一样般配的男孩子。但是在农村,她那个时候还没有结婚,已经算很晚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有一天,小姨不在跟我们嘻嘻哈哈的玩笑了,而且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我就觉得奇怪,总是缠着外婆问小姨的踪影。外婆说她忙去了。

  有一天,我们到外婆家玩,我们当然很高兴,因为可以见到小姨,她又可以跟我们一起玩了。当我怀着激动的心情跑到外婆家,进到台阶的时候,看到屋里突然多了很多人。舅舅正在招待那些人。妹妹表弟他们都在旁边玩耍,我很懂事的没有大声嚷嚷,在旁边转悠,不时的跟小姨说话。他们在非常客气的谈论平时的家常。

  可是我看到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男人,他对小姨特别的热情,那个时候我还小,并不知道,可是我看到他把头歪在小姨的肩上,我好像知道了一点点。可是我不喜欢他,他的皮肤很黑,个子长的也不高,比小姨还矮,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他好像抢走了我们的小姨,因为以后小姨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跟我们在一起玩了。我觉得小姨怎么会喜欢他呢。

  从妈妈的口中证实了我的猜测,小姨要嫁人了。他是同村的一个人给小姨介绍的,他开了一家修车店,生意还好,有个手艺,以后不会没饭吃。跟当时相比,条件算好的了。

  我有点不服气:小姨怎么会喜欢上他呢,他并不是像我脑海中想的那样帅啊!我觉得小姨找个帅点的,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能带小姨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

  妈妈驳斥了我的天真的想法,这个年代,只要找个会工作,对自己好的人就行了,最起码以后有口饭吃,日子过的不会苦。是的,只要对她好就行。

  这以后我就很少见小姨了,因为每次看到小姨,他总是在旁边,虽然他为人很和气,对我们也好,但是有他在,我们跟小姨总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的玩,想干嘛就干嘛,果然,人是会长大的。小姨似乎也没有时间跟我们玩了,她有了自己的家庭,要去打理自己的家了。

  记得小姨结婚那天,我是哭的最惨的,我最舍不得小姨,我的心突然很空虚,感觉少了一个最爱我的人,也像是少了一个朋友一样孤独。再也没有人跟我们在田里采着红花草当皇冠了,再也没有人跟我们玩陀螺了,再也没有人跟我们在田里拔萝卜,烤红薯了,再也没有人跟我们躺在竹床上,仰望着漫天的星空谈理想了。

  我哭的稀里哗啦,从那以后我很少去外婆家了,因为小姨不在了,也没有人陪我们像个孩子一样疯玩了,我也觉得我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之后,我每次放假都在家写作业,看书,妈妈去外婆家总是把我们叫着一起,我却不想去。妈妈很奇怪,之前吵着要去的也是我,现在不去的也是我。小姨结婚后先后有了两个孩子,她家的两个孩子跟跟小舅家的两个孩子一样大。大的都是女儿,小的都是男孩。

  有一次小姨问我,为什么不去她家玩,我找了借口说学习忙,没时间去。其实我没有告诉她,是因为少了小姨,她也有了自己的家庭,不能在跟我们在一起玩了。她有两个孩子要照顾,要经营自己的家,她要洗衣,做饭,种田种地,养鸡喂鸭,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了,我也总感觉跟小姨之间有了隔阂,还是那时的我不太懂事,什么事都天真的想。

  婚后,姨夫经常修车忙到很晚,家里的事都落到小姨身上,几年下来,她就瘦了很多,人也变得黑了,不在是那个曾经神采奕奕的女孩了。她虽然辛苦要操劳家务,但日子过的挺好的,在几个舅舅阿姨当中,条件算最好的。她虽然呆在农村,但是她很聪明,有自己的主见,跟舅舅他们承包桃园,做点生意。

  我也为她感到高兴,虽然她没有完成自己的梦想,但是现在过的挺好,也算是很幸福了。妈妈说的那句话还是对的,女人找个会挣口饭吃,对自己好的男人就行了。


  后来,我毕业出来上班,真的很少回家了,也很少到小姨家去。有一次我在外面跟同事吃饭,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我犹豫在三,还是接了起来。电话里却传来姨夫的焦急的声音。

“小姨在你那里吗?”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她不在,怎么啦?”

“她不见了,如果她去了你那里,你就打电话告诉我。”

  挂了电话我的心七上八下,赶紧打电话给妈妈,我的直觉是不是出事了。妈妈说,小姨辛苦的操持家里,起早贪黑的挣钱,姨夫每天的钱也都交给小姨,小姨把钱全存了起来,可是姨夫却偷偷把家里的钱拿去赌博了,小姨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家人的人现在都在找她,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的心里很难过,小姨一定更难过,她平时都不舍得吃,舍得穿,就是把钱存着,给孩子上学用,没想到被姨夫偷偷赌了,她能不难过吗?她的身上穿的还是妹妹去年买的衣服,不想穿了,小姨说给她穿。

  小姨没有钱买衣服吗,不是,她的条件比我家的条件好多了,而是她舍不得用。她的心思都放在这个家上。我很怕小姨想不开,打了好几个,她才接了。听的出来她的声音很悲伤,可是她没有跟我说她在哪里,只是叫我不要担心她。

  我天真的在想,小姨是不是去了外地了,她是不是想起来她的梦想了,去实现她的梦想了。可是她会舍得丢下两个孩子吗。


  后来,还是舅舅找到小姨,起初小姨不想回家,在姨夫诚恳的道歉下,舅舅他们对姨夫的警告下,如果下次再这样,就离婚,没有的商量。小姨可不能任由别人欺负。最后舅舅他们的劝说下,小姨回家了。姨夫也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了,在也不去赌了。他以前也不赌,只是这段时间看到别人在赌,自己心痒,也去了,后来输了,他又想扳本,才偷偷拿钱去赌的。他也认识到这样不对,以后不会在这样了。

  好在她的女儿很争气,在镇上以前几名的成绩考入了市里高中,这对她来说也是个安慰,将来前途也很大。她的女儿跟舅舅的女儿在一个高中,不过不在一个班,我真的为他们高兴。

  这几年,我不在家里面,去舅舅家的机会就更少了。舅舅的女儿考上大学,我们去给她庆祝,我没有看到小姨的影子,以为她有事不能来了。吃完饭我就回家了。今年外婆过生日,我们又在舅舅家里相聚。

  我到了那里的时候,小姨正坐在阳台上边哭边摸眼泪,妹妹他们正在小姨的旁边安慰她。

“怎么啦?”我很惊讶,上次看到她哭还是姨夫偷拿家里的钱那次,我也手足无措,站在那里。

  舅舅也站在旁边边数落边心疼的说:“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叫你去县里租个房子陪着她读书,把她培养出来,你也压力小些,对她来说也好,你不听,什么舍不得家里的鸡鸭鱼肉,,没有人照看房子,你那破房子有谁要你的,家人有多少东西需要你在那里看着,这下好了,六妹变成这样,以后一辈子都不好,你要怎么办?”

  小姨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的哭。

“我走了,他爸在家吃什么呢?他到县城也没有什么事可以做啊,在外租房也要钱啊?家里的鸡鸭也辛辛苦苦的养了,走了都没有了,怎么办?”

“那你是孩子的事重要,还是鸡鸭重要?他没事随便找个事啊。我为了孩子上学,我家里的地没有管,在城里找了个事做,每天起早贪黑的,只要不懒肯定能挣到钱,你就是眼光浅,只看到眼前的小利。现在怎么办?你要带她去看医生,不要让她一辈子都这样,以后她的人生还很长呢,还要成家呢。”

  原来当时她的女儿和舅舅家的女儿考了一所中学。舅舅为了孩子上学,来到城里租了一个房子,一家人住在这里。她当时跟小姨说过,要好好培养孩子,也劝她来到县里陪读。小姨说家里的修车生意不好,姨夫去远的地方帮人修车,搞电焊,回来的晚没有饭吃,而且家里养了鸡鸭,走了,鸡鸭也会被人牵走,家里没有人在,修车的破铜烂铁也会被人拿走,所以她不愿意离开家里,她觉得孩子学习要靠自己,能念的上就念的上,念不上跟在后面也没有用,她没有时间跟在后面。

  六妹是小姨家的孩子,就住在宿舍里,但是她因为是从农村来的,所以她觉得宿舍里的人都看不起她,没有人跟她一起玩,吃饭也不喊她,学习上她问别人,别人也不理她。而且他们总是在宿舍里孤立她,说她是农村来的,穿的也不好,总在背后说她坏话。在班上,老师也不喜欢她,对她说话态度也不好,这让她很的心很受伤。她跟小姨说,想让小姨去县里租房,她不想住在宿舍,想住在外面。

  小姨劝她不要管别人怎么想,自己做好自己就可以了,不用理会别人。小姨还是说家人没有人不行,没有去。

  等到她上高二的时候,她的学习成绩就在慢慢退步了,她跟小姨说想学画画,想考艺术生。

  小姨说艺术生太费钱,你没有基础要花很多的时间和费用,家里没有那么多的钱让你走艺术这条路。

  遭到拒绝后,六妹的心已经不在学习上了,成绩一落千丈。老师也跟家长反应过,可是小姨说她实在不是读书这块料,就随她去吧,她也没有办法。

  她并不知道从那时开始,六妹渐渐的就有点不对劲了,高中没有上完就辍学在家,经常精神恍惚,呆在家里从早到晚玩手机。有一次,她跟六妹上街,路边一个老奶奶摆摊,小姨就问了那个菜多少钱,能不能便宜一点。老奶奶说不能便宜了。小姨就走了。可是回过头,六妹还站在老奶奶那里,小姨折回去问她怎么不走,她很气愤的跟小姨说,老奶奶在骂我。

  小姨有点蒙,老奶奶在和别人说话呢。小姨不以为意,她在跟别人说话呢,说着拉着她就走。

“她真的在骂我,”六妹大声的对老奶奶吼,“你干嘛骂我,你为什么要骂我?”小姨当时害怕极了,看着别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她硬生生的把六妹拉走了。也是从那时开始,她知道六妹经常出现幻觉,看到别人在说话就以为别人骂她,如果不是她把她拉走,估计她能和别人吵起来。

  小姨真的难过和绝望,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更不知道一个好好的人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她没有和我们这些小辈说,只是跟舅舅阿姨他们说了。我也才知道,舅舅家的女儿考上大学吃饭的那天,小姨为什么没有来,其实她来了,只是她看到舅舅的女儿那么好,自己的孩子不但没有高中毕业,还这样,她当时难过至极,在舅舅家大哭一场,所以她没有来到饭店。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难怪舅舅会骂她。

  大家都觉得是小姨忽视了对六妹的关心,在她那时觉得大家看不起她的时候,小姨就应该倾听她的心声,在外租房来支持她,给她鼓励。那个时候心里疏导的好,六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小姨也带六妹去看过心里医生,医生说应该是在学校不能融入群体,在家又觉得没有人关心她,总是觉得自己不好,有点自卑,时间长了,积压在心里,所以才会产生幻觉。要多带她接触外面的人,不要刺激她。

  好在六妹的病不算严重,现在她已经不会再产生幻觉了,只是不敢跟别人说话,胆怯的很,就像个几岁的孩子一样。

  所以现在六妹在家,她整天不出门,今天叫她来这里,她也不愿意来,觉得不知道怎么说话,也不愿意出去跟人交流,整天在家玩手机,玩游戏玩的废寝忘食,说起游戏滔滔不绝。小姨也不敢说她,怕刺激她,只能不停的劝她。

  所以她一想到这些,她就伤心的哭出来。她觉得自己过的真的很辛苦,姨夫虽然后来不赌了,可是家里那里的人都出去打工,人烟稀少,别的地方也在搞规划,那边更没有什么车了,姨夫的店已经开不了,就去远的地方工厂帮人搞电焊。他因为长期从事噪音大的工作,耳朵不好使,要很大声他才能听的见。每天要到很晚才回来,家里的事情根本帮不上忙,小姨跟他说话要用吼的,要不然他根本听不见。再加上他的性格憨憨的,也挣不到什么钱。小儿子当时在市里上小学,班主任建议她把孩子放在市里上初中,以后还可以发挥的好,能考上好高中。小姨觉得家人没有人有时间在市里照顾他,就把她转到离家近的地方。但是那个学校氛围不是很好,经常跟人出去玩也没有什么耐心学习,成绩不好,就出去上班了。我现在见到他,他前段时间回来了,说还想念书。我也挺赞成他的,在外闯荡过后,还是觉得上学好,学一门技艺总是好的。

  在我的心中,我一直觉得小姨是个很开放的人,比舅舅的思想还要开放,为什么她不重视孩子的学习呢。我还记得当时她 是一个女孩的时候,她说想去外面看看大千世界,不想一辈在呆在农村里,为什么她不对六妹多一点的关爱呢,对她的学习多一份支持呢。

  我看着小姨那瘦弱苍老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千。她是我妈兄弟姐妹几个中间过的最不好的,最瘦的那一个,她现在一个人上两份班,中午在食堂上班,晚上去饭店兼职。我们都很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可是她却不在意,觉得自己有的是力气,我知道她想多挣点钱。她的女儿已经这样,儿子还没有完全走上社会,她总要为他们多存点钱,可伶天下父母心!我想她曾经应该后悔过,可是后悔又能怎么样呢,日子还是要过,如果她倒下,这个家就散了。姨夫只能自己保自己,家里的许多事都是小姨在弄。女儿更要靠小姨来做。

  只是小姨变得更瘦了,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前几年妹妹不想穿的衣服,想丢掉,小姨说给她穿。她很节俭,不舍得穿,不舍得玩,不舍得花钱,她的背也变得有点驼,脸也变得蜡黄,没有滋色,感觉她整个人快要被风吹到似的,可是她擦干眼泪,依然变的很坚强,没有抱怨,又恢复了那个勇敢的人,就像冬日里的腊梅一样,矗立风中。

  我知道她的背后撑起的是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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