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独自上路的男孩女孩们
读小学时,老妈单位每年都会组织一次旅游,冲着“儿童半价”的诱惑,她总会把我的名字写上。因此,当每年放假后我满心欢喜地回到家,听到我参加了一个全是中年妇女的旅行团时,我的内心都是很惶恐的。在内蒙古草原上, 当她们以“怕上火”为名票死了我最向往的烤全羊而全车涌向歌舞表演的时候,我终于向跟团游决裂了。
然而选择合适的同伴也绝不比向老妈说“不”更简单,大到预算控制、时间安排,小到作息习惯、饮食口味,一切谈妥仿佛解了半本书的多元线性回归方程。但是有这么一群人,因为种种的原因,总是一个人背上行囊出发,今晚我们就来聊聊这些独自上路的男孩女孩们。
涛是我的高中舍友,在人心惶惶的高三,当我们挤在窄小的洗漱台争分夺秒地清洗积攒了几天的臭袜子时,涛总是戴着耳机高唱着伍佰的歌曲,一边吼着“来来来,干了这一杯”,一边不紧不慢地往汗渍处打上泡沫。高考后,他扛着辆山地车,循着伍佰的歌声登上了去台湾的轮渡,两周内环岛转了一圈。
当我对着新学校的官网想象着大学生活,他隔着海峡时不时给我发来小视频,有时是嘈杂的渔获市场,有时是辉煌的台北街道,更多的是表意不明的“如何正确吃槟榔”。临睡前会看到他刚更新的当天游记,大部分时间只有自拍,偶尔会碰到台湾驴友同行一段,两瓶啤酒下肚又是分道扬镳。涛是个很随性的人,会因为阳光大好卸下行囊在海滩躺上半天,会因为一片椰子林说服主人允许他在院子里搭帐篷借宿一夜。
涛的旅程基本会避开所有知名景点,却热衷于到居民区,到菜市场,到台北夜市和阿伯一起骂马先生,到青海湖畔和牧民骑马唱歌,到上海里弄看阿婆和小贩讨价还价(是的,这也有小视频)。曾经也有人提出和涛一起去旅游的,但看到纸上龙飞凤舞的路线计划后,他们也就纷纷打消了念头。
“有人喜欢名刹古镇,也就有人喜欢码头菜市,我相信会有那个人的。”
说罢,涛又摊开了东南亚地图。
伟,是和我同届的学长,这么说是因为他复读了一年。在强制住宿的高中,也不知他怎么说动了班主任和校长,得以在校外自己租房住,每天早上骑着辆破单车冲进校园,车头肆意地开着外放,就像坠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他也是个骑行热爱者,虽然这种热爱有些不得已的味道。伟是骨灰级晕车症患者,但凡乘坐车程两小时以上的骑车,他一定会把胆汁都吐出来。所以单车成了他几乎唯一的代步工具。第一次高考结束后,谢师宴的酒杯刚放下,他就一个人骑车上了109国道,直奔拉萨而去。入藏之难不必多说,更何况单人匹马。他星夜骑上连续几十km的陡坡,身边不时有重卡擦过;他抱着近乎散架的单车在寒风苦等三小时,才等来一辆顺风车;他在格尔木遇上高原反应,连客栈老板都担心他熬过不这晚,问他要了家人联系方式。
父母也曾以安全问题极力反对,他说有两个兄弟同行。不成想,临行前,那两位都因某些原因不能同去,漫漫几千里的雪地山路,顿时只剩下他一人。去楼顶吹了一晚风,也许是自信,也许是赌气,他还是决定一个人出发。说到这里,他苦笑,
“谁不希望多个伴儿呢?”
叶姑娘是个瘦削的广东女生,长睫毛遮不住忽闪的大眼睛,普通话却又偏偏带着吴越的温婉,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无比柔弱文静的女子,却已是个人行的老行家。
看她的朋友圈,游记里充满了小女孩式的惊喜和满足,美人、美景、美食,甜而不腻,就像那口清爽的抹茶团子。偶尔穿插一张鬼脸,也不知被她逮住的路人做何感想。叶姑娘的父母很开明,接到电话后只是交代一句多小心。自然,叶姑娘也不是靠情怀吃饭的角色,看她做攻略时,查询天气、抢低价票、和客栈讨价还价,又变回了那个国际商贸的高材生。叶姑娘天生一副好口才,到哪里都颇得人喜爱,每次旅行回来都学得半口当地方言,问是谁教的,客栈老板码头船夫捏糖人的,不一而足。游记里除了自己的鬼脸,最多的就是当地人的笑脸,一张张笑意盈盈,也不知道被灌了多少甜言蜜语。
“女孩子一个人外出,会觉得不方便吗?”面对其他女生的提问,叶姑娘一拍桌子,“准备资金,做好攻略,联系好票务住宿,这些事情和性别有关系吗?”女生们纷纷点头称是,却没注意叶姑娘低头喃喃:
“这不是他还没有答应我嘛……”
今年元旦,同窗七年的发小来重庆看我。
说是叙旧,也不过是喝酒吹牛。中考之后,我一头扎进了重点中学,他则独自一人上了去美帝的飞机。隔着浩瀚大洋,我一直不敢揣测,凭着他那蹩脚的英语,是如何获取足够食物的,他可是连“不要香菜”的单词都没认全。没成想,再见面时,他俨然成了一个标准的美国青春片里的小胖子。
在一个露天酒吧坐下,店主是个英国人。脚下洪崖洞烛火幽幽,眼前嘉陵江水声涛涛,各点了半打黑啤,喝到微醺,就着台球桌那边各国口音的喝彩声,他翻开了手机相册,异国的岁月轻轻在指尖滑过,照片上多是一日三餐和其他美国土著胖子们。
而这一张,他斜靠在一辆cooper上 ,墨镜挡住了眼神,背后是一角山崖和大片海水。“这是在一号公路上,那就是太平洋……”去年暑假,他驾车沿着西海岸一路北向,走走停停,因为语言问题走错路的事是家常便饭,在路边餐馆吃饭也碰到过混混找茬。“怎么不找个伴呢?”看着这满屏的自拍,估计全程都是独自一人。
孤身旅美五年的他欲言又止,端起酒杯仰脖喝下,江风灌进喉咙,
“一个人也很好啊……”
当他们迎着晨曦独自出发,我们正在人山人海中努力辨识导游的那面小红旗;当他们在大排档和老板拉着家常,我们正在吆五喝六在旅馆大堂打着三国杀,隔着云山雾水向他们投去既歆羡又不解的目光。
他们或主动,或被动,选择了一个人的旅行,得到了许多,也错过了许多。不同的路程,终究会有不同的风景,我唯有在半醉后,听他们或夸大其实,或云淡风轻地讲述旅程中的趣闻和意外,来想象他们在路上的孑然背影。
新年伊始,涛开始马不停蹄地办签证,或许有伴,或许无伴;伟据说正在召集一伙人共同骑行入藏,只是不知道那二位是否也在其中;叶姑娘的照片里不再是一个人了,鬼脸也被矜持的笑容所取代;成回了美国,在学校图书馆找了份兼职,准备攒路费走一趟八十号公路,号称要“腰斩大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