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方的初春，还是春寒料峭。
没有定性的春风，昨天还带暖暖的阳光的味道，轻轻拂过人们的脸庞，今天就成了一个恶作剧的孩子，裹挟着沙尘乱跑一气，吹得刚刚泛青的柳条东倒西歪，吹得行人一头凌乱，裹紧衣服匆匆而行。
阿芳左手提着两大包卫生纸，右手提着一个不锈钢保温桶，顶着风走向医院。
她微低着头，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写满了疲倦，紧锁的眉头透着掩不住的心事。
和自己三年没说话的大儿媳生了二胎，作为婆婆，从媳妇住院，她就厚着脸皮每天往医院跑。虽然媳妇对她仍然不搭理，可为了儿子，她早就豁出了面子。
担心儿子陪床睡不好觉，她就让儿子白天来。她晚上陪床，白天回家熬鸡汤、做饭，做完再抓紧送到医院。
为了给小儿子还房贷，阿芳的丈夫退休后又找了个保安的活，家里的事情都帮不了忙，只有她一个人像陀螺似的连轴转。
走进妇产科大楼，她腾不出手理一下凌乱的头发，就轻轻晃了晃头。可这一晃，却突然感觉有一阵晕眩。
“岁月不饶人啊，就熬了几个夜，这身子骨就受不了。人一过六十，真是不中用了。”她在心里和自己嘟囔着，稍稍站了一会，感觉好了点，就随着人流挤上了电梯。
来到病房门口，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抬了抬脸颊上有些僵硬的肌肉，调整了一下情绪，才走进房间。
病床上的儿媳妇，本来正在和儿子说着话，看她进来，就闭了眼，一声也不吭了。
她放下卫生纸，把保温桶递给儿子，小声说到：“一会小娟醒了，你让她喝点鸡汤。桶里也有菜，笼布里给你包了馒头，你可以先吃点。”
儿子接过保温桶，她就先到卫生间洗了手，再来到孙女的小床边。看着睡得正香的小孙女，她轻轻掀开盖在她身上的小被子，抬起她嫩嫩的小脚丫，一看尿布湿透了，抓紧换上干净尿布。
在换尿布的时候，看着小家伙一会皱下小眉头，一会撇撇小嘴巴，举着小胳膊，一伸一伸萌萌的样子，她脑子中顿时忘掉了内心的烦恼。对着孩子，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2
阿芳一共有两儿两女。
大女儿从小跟着她长大，二女儿在不到一岁的时候就送了人，两个双胞胎儿子最小。
阿芳是农村妇女，小时候家里穷，没钱读书，斗大的字也不认识几个。可她人实在，心眼好，干起活来从来不稀罕力气。她当媳妇的时候，婆婆欺负她脾气好，对她一直呼来喝去，从来没把她当一家人对待。丈夫孝顺婆婆，从来也不知道维护她。因为这个，她不知道流过多少泪。在两个儿子娶媳妇前，她曾在心里暗暗发誓，坚决不对媳妇挑三拣四，要做一个让媳妇满意的好婆婆。
可她一厢情愿的美好心愿，很快被无情的现实打得粉碎。
大儿子从小听话，学习也好，在韩国大学毕业回国后，很快被一家私企高薪聘请做土建预算。上班不到一年，就把媳妇领进了门。
从媳妇进门到结婚，见面礼、订婚钱、买房子，该有的讲究和礼数，阿菊和丈夫都尽最大能力往好里做。
因为儿子在国外上学期间花销大，儿子结婚前买新房的钱不够。阿芳和丈夫就把自己住的120平米的房子腾了出来，装修后过到了儿子名下，她和丈夫找了附近一个平房住着。
考虑到媳妇是独生女，在家里也不会干活，儿子家里的活，她基本上都承包了。做饭、打扫卫生，就连媳妇扔在盆里的内衣裤，她也都默默洗好晾干。每次儿子和媳妇回家吃饭，她都是把饭菜做好，端到桌子上才叫他们。
对她的付出，媳妇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还不时嫌弃她的菜做的不好吃，衣服洗得不够干净。她满心委屈，却一直忍着不敢吭声，担心说多或说错话，影响儿子媳妇的感情。就是这样的表面和谐，也仅维持了不到一年，因为给小儿子买房的事，大儿媳和她彻底撕破了脸皮。
小儿子看中的是一套140平的新房。阿芳的丈夫考虑他初中毕业就出门打工，没怎么花家里钱，在给他付了房子首付后，连每个月的房贷也承担了过来。
当阿芳老公和两个儿子说出他的打算时，大儿媳一下子火了。
她在家里又哭又闹，连摔带打，把客厅里的茶几、电视柜都砸坏了，说阿芳和丈夫偏心。阿芳丈夫没有办法，又补贴给大儿媳10万元。她还是不满意，从此不再和她们来往。
逢年过年，只有大儿子一个人偷偷回来坐一会。儿媳在路上碰见阿芳和丈夫时，就像路人般，招呼都不打一声。
大孙女出生时，她希望能借此机会缓和一下和媳妇的关系。孩子出生前，她提前给孩子做好了小被子、小褥子和棉衣棉裤，尿布也全是买的新纱布，洗干净后用开水烫过消了毒。媳妇月子期间，她忙前忙后，也是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当听着媳妇指挥她干着干那时，虽然她感觉到了内心深处的那份讨好和卑微，却还是庆幸双方关系的缓和。
大儿媳讲究，要求她和孩子所有的衣服都要手洗。在大孙女两个月的时候，有次媳妇和儿子要出门，出门前让她把换下来的被套和一大盆衣服洗完。那天她在切菜时不小心把手切了个口子，她就先捡出一些外衣用洗衣机洗了晾上，想等第二天再手洗剩下的内衣。
可儿媳一回来，看到盆里还有没洗的衣服，又开始发了火。她一边扯下阳台上刚晾上的那些衣服，一边大声指责着：“不愿意干就算了，用洗衣机还用你洗吗。别在我家干点活就委屈的慌，愿意伺候你家小儿子，你就抓紧去。”
阿芳硬着头皮说了句：“我今天切菜切着手了，想明天好点再洗。”
大儿媳更火了：“你给小儿子干活，啥事也没有，到我家就这事那事，不想干就明说，也用不着使这种苦肉计。”
儿子看不过眼，劝了媳妇两句，媳妇和儿子也打了起来。
旁边的孩子被吵醒，吓得哇哇大哭。阿芳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也不敢上前劝架。
媳妇更恼了，说阿芳和儿子串通好欺负她。她把阿芳的鞋子扔出门口，歇斯底里的喊着：“我家孩子用不起你看，你抓紧走，再也别来我家！”
从那以后，三年的时间，媳妇再也没有和她说过话。后来换房子要钱，都是让儿子出面，她对阿芳，就如同仇人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