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真的吗，丽子？我们是在梦中吗？”
我将丽子搂在怀里，将脸贴在她的脸上——紧紧地。泪水早已顺着我的面颊流下来，夹杂着丽子的泪水，使得我们贴的更紧了——连灵魂都紧贴在一起！
“管他呢！抱紧我，再紧点！这不是梦，决不是！你知道吗，这样的梦我早已做了一千遍，一万遍，可从没象今天这么真切，实在！如果这也是梦，那我情愿在这梦中死去，永远也别醒来——永远永远！”
丽子更紧地抱着我，颤抖着，痉挛着，我感到她火热的身体烧灼着我的身体，也鞭挞着我的神经。是的，是这个火热的身体，使我在无数个黑夜辗转反侧，在无数个白天发誓忘记。而当这个我熟悉得如梦境般真实的身体真真切切的和我紧紧贴在一起时，我欲望的火焰便犹如太阳般燃烧起来，是任何东西也无法熄灭的了。
我的脑海突然闪现出八年前的一幕，那也是这样的时间，那也是如此的黑暗，那也是这间教师宿舍，甚至那天我也有着如今天般强烈的欲望，可那次我得到的仅仅是胳膊上的两排牙印而已。
“丽子，我要你！”
我想要亲吻丽子的脸庞，可她那么紧的拥抱着我，使我根本无法动弹。而我的双手只能在她的后背摸索。谢天谢地，总算摸到她后背裙子上的拉链。
我毫不犹豫拉开她后背的拉链。就在这时，丽子猛的将我推倒在床上，迅速地除去全身的衣服，扑倒在我怀里。于是我再次尝到她甜蜜的红唇，再次感受到她刻骨消魂的胴体。这感受与我四年前第一次感受时同样的激动——不，应该说比那次还激动。因为经过这四年的煎熬，我的灵与肉的神经都变得更加敏感。而这陌生而又熟悉的滚烫的胴体，也更加丰满而性感了。——噢，上帝呀，如果您非要惩罚那些偷吃禁果的人儿，我情愿第一个跳进油锅。
亲吻，抚摸，撕咬……当这些也不能表达彼此的爱与恨时，我便感觉到自己在飘荡了。床已经不存在了，房子也不存在了，就连这黑夜也不存在了。当空间从我紧闭的双眼前消失时，时间也在此刻停留。这消魂的时刻竟如永恒的太阳般停留，直到我死去为止。在意乱情迷中，我便悠悠荡荡的漂浮起来，然后慢慢上升，轻轻飞扬，直到升入天空，升入云端，升到虚无飘渺的世界……这过程就犹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当主人经过一番爱抚后，便将它放飞，然后飘荡，上升，飞扬，最后直上飞如云端，飞到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可惜的是，风筝飞的再高，它还是要降落下来。当我一头栽倒在床上的时候，脑海里一片空白——跟死了一样。
不过我很快又活过来。同传说中的一样，我是被一种神奇的东西救活。这东西形如珍珠，晶莹剔透——丽子坐在我的身边抚摸我的脸，泪水一珠珠打在我的脸上，也打在我的心上。
“这是真的吗？”
“是的丽子。这是真的。看，这是我们的结婚证，这是你，这是我。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四年前的照片，看你……”
我拉亮灯，从桌子上拿过来火红的结婚证，翻开，放在她腿上。
“这是真的？”
“是呀。你忘了，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刚从乡政府拿过来的。你忘了？”
“这怎么会是真的呢？”
“你不愿意嫁给我？”
我吓坏了，将身子从他身上离开，盯着她的眼睛。丽子却扑倒在我怀里，扒着我的后背紧紧的抱着我。泪水如暴雨般敲打在我的身上。
“这怎么会是真的呀？秋梦，你让我怎么能够相信呢？在过去的这四年中，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这一天，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了。白天，我顶着村人们的白眼，避着那些男人的色眼，带着猛猛去学校教书，不给自己留一点时间。可夜晚，每当猛猛和我说话说累了睡着，当我把作业一本本批完，教案一页页背好，我便忍也忍不住的想你。虽然我一再告诉自己是不可能的了，可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呀!于是我尽量不让自己闲着，就找书看。翻着翻着就翻出你写的那些信来。那些信每一封我都看了不止一千遍，一万遍，可每看一遍，我都忍不住流泪。有时候哭的太响，吵醒了猛猛，他就问，妈妈，你哭啥呀？我告诉他我想他爸。他就说他也想，可就是爸爸死了，想也见不着了。我就告诉他你爸没死，他在上大学。他不信，问怎么村里人都说爸爸死了呀？要是爸爸没死，在上大学，那他怎么不回来看我们呀？我告诉他爸爸会的，他会回来看我们的。现在爸爸在上大学，他是有志向的人，他上好学了好让我们母子过好日子。他就问爸爸好吗？我说好。他说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呢？都等了几年了，可怎么还没回来呀？是不是不要我们了？是呀，什么时候呢？我也不知道。想着，我就又哭了。猛猛见我哭了，也跟着哭。猛猛长的像你，可你在村人眼里是个好学生，没人怀疑过你，可有人怀疑你哥哥，甚至你爸爸——这你应该从家人嘴里知道些情况吧？在那种情况下，你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吗？我等了一天又一天，盼了一夜又一夜，心说都一个村的，你不给面见也给个信呀。我都不敢告诉猛猛说他爸爸就是我们村那唯一的大学生李春阳。我怕呀，怕你在学校谈的有女朋友，不要我们母子了，他会记恨你一辈子。如果你不要我们了，我情愿自己受苦受累熬一辈子，也不愿意猛猛他记恨你——他的亲爸爸一辈子。其实，我已经打算瞒他一辈子了，因为我想你一定不要我们母子了。虽然你在信上写着今生今世，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了。而且，其错都在我，是我先伤害了你，是我先背叛我们的诺言的。我问自己：我有什么资格爱你呢？我没有，我没有啊。虽然我这样的自问自答，可在我心底的深处，还是渴望你会再次接纳我，盼望奇迹的出现。在这四年里，曾有无数个人给我提过无数次媒，盼福娘也不止一次的劝我再找个人家。开始猛猛还未来，人都劝我剐了，凭我的模样和工作，在咱们这里什么样的找不来。可我知道那是你的骨肉呀，我怎么能舍得呢？我不能，就算我们以后永远都不能在一起，我可至少拥有我们共同的骨肉。那时我真的不敢渴望你，直到等到猛猛来到这个世界，我又见你上学不回一次家，我就知道了你心里肯定还有我。我也不想猛猛跟着我过一辈子没爹的日子。都那我也不敢奢望什么，只是心里隐隐约约有那种想法。等你一年一年接近毕业了，我的渴望也更强烈了。尽管我一再告诉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一再压抑自己的情感，可我还是忍不住在你毕业后决定去找你，我对自己说，什么也别渴望，就让阳阳知道猛猛是他的孩子就行了。可我一见到你，我，我……”
丽子已啜泣的说不出话来，身子一阵阵颤抖，使得我也跟着她颤抖。
“快别说了丽子！别说了！都怪我不好，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不好，没尽一丝做父亲的责任。”
我抱紧激动得浑身乱颤的丽子，任眼泪洗涤自己不负责任的心灵。透过迷朦的双眼，我看见一旁小竹床上睡着的猛猛——我三岁的亲儿子——甜甜地睡着。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他是我的儿子，你看他的模样，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小嘴，甚至他微笑时的表情，没一个地方不象我。我可怜的儿子，你有着有手有脚在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父亲，可他在你生命的最初最需要人疼爱的三年中，没喂过你一口饭没把过你一泡尿，他的家与你的家离的那么近，他竟然狠心四年不回一次家没看你一眼没亲你一下叫你一声乖儿子！他哪里有一点点对得起你的地方吆！
我想着，起身下床走到猛猛床边俯下身亲吻他的小脸蛋。小家伙大概做什么美梦了，咧嘴笑了。可他什么时候做的梦有今夜这真实的梦更真实呢？
“看，他对你笑呢！他今天一直在笑，跟我说他有爸爸了，他爸爸可好可好了，是村里孩子们的榜样——你小心点，别弄醒他。”
丽子看我那么温情的亲吻我们的儿子，心里甜蜜蜜的，挂着泪水的脸上绽开了幸福的花朵。尽管她已经结婚四年了，可什么是天伦之乐，她大概从不知道。而今天——她二次结婚的第一天，她便深深切切地体会到了，她怎么能不笑呢？
我将猛猛身上的床单掖掖，才起身又怔在那里。在朦胧的粉色灯光映衬下，丽子雪白的胴体如圣母般端坐在床上。她乌黑亮泽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因情欲而羞红的面颊闪着迷离的光泽，瞪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眸子一动不动。小嘴红红的，甚至连鼻子都有点红——所有的这一切与她成熟饱满的乳房和毫无遮掩的下身搭配在一起，分明就是一尊端庄秀丽的圣母塑像。
“你——，好好坏！”
丽子被我看的不好意思，拉床单将身子紧紧裹住，一边颠怒一边踢腾着小脚，可爱极了。
“让我看看，好漂亮！”
我还想看，去拉床单，丽子却护的更严了。
“不让，就不让！当初人家给你你都不要，又等了四年，还漂亮，都老太婆了。你早干吗去了？”
“早我不是不知道吗?来，求你了，好妹妹。”
“就不，俺不像你，光身子乱跑，也不嫌羞？”
我这才发现自己也一丝不挂呢。就猛地拉开床单钻进去。于是，又一只断线的风筝放飞了。
这一次丽子没流泪，而是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生怕我跑了似的。抚摸着丽子流汗后湿润的皮肤，不由得回忆起过去的一幕一幕。
“你在想什么？”
丽子把身子侧过来，将一条腿压在我身上，用手抚摸我的胸膛。我感到自己的胸脯跳动的厉害。
“我在想我们的过去……那个雨天……那个雪天……那个夜晚……对了，还有长发，那轻轻飞舞微微荡漾飘逸如九天绝唱飘渺似梦里云烟的长发。”
我将手放到丽子头发里面，轻轻摩挲她的长发。
“还记得那个夜晚吗？”
丽子突然坐起来，然后轻轻趴在我身上，昂起头，然后轻微的摇头披散开长长的头发，再低下头，脸对脸将唇贴在我的嘴上。于是我便完全被丽子的黑发所淹没。在丽子将唇贴在我的唇上的那一刻，她的头发如波浪般一荡，也就在这一瞬间，我如大海中的孤舟被强烈的海浪击中了般的一颤，好似遭了雷击似的。
“是这样的，丽子！就是这样！丽子，你知道吗，我日夜都做着同样的一个梦。在梦里，我梦到一位美丽的仙女，她有着长长的头发黑黑的眼睛，穿着洁白的长裙轻轻飘荡在我面前看着我笑。她的皮肤是那么的洁白细腻，如大理石塑像般立在我面前。而她的面容是那么的美丽，我立时就被她震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当我清醒过来时，她已经走远了，尽管空气中还飘荡着她的体香。我不顾一切的追过去，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只有一个信念，就是追上她，不让她走。眼看我就要追上拉住她了，却被脚下什么给绊住了。我低头一看，原来是几跟发丝。发丝哪里来得那么大的劲呢？我当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也没管发丝，继续往前追，可脚下绊的越来越很了，怎么追也追不上。我挣扎着反抗着，脚下绊的也越来越紧了。无论怎么努力，就是够不到她，哪怕我的指间触到她的裙摆。当时我是那样的急切，就用尽力气叫了她一声。奇迹出现了，可能她听到了我的叫喊，猛地回过头来。于是我又看到了她美丽得摄魂魄的脸庞。可因为她猛的一回头，她的头发也跟着一甩，于是我脚下绊着的那些发丝都跟着轻轻飞扬起来。我当时没在意这个，只是忘情地看着她傻笑。她也甜甜地看着我笑，我们是那么的忘情，以至于都没在意那些发丝如泻闸的洪水般飞快的上涨，竟慢慢将我淹没，直到漫过我的眼睛。还没等我回过神时，这些发丝已幻化为一个海洋。你知道我并不会游泳，可我当时竟然浮出了水面，后来我想可能是因为我要救她，是这个强烈的愿望支配着我，才使得我浮出水面。可她已经不见了踪影。任凭我怎么寻找也找不到。而这海洋越来越大，海浪也越来越高，可为了她，我竭尽全力跟海浪搏斗……就在这样惊心动魄的搏斗中，我惊醒过来。摸摸脸，满头满脸的虚汗。
“那仙女象我吗？”
“我不知道。当时我是那样的沉醉，并没在意这个。再说，她的美丽是那样的惊艳，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哪里还记得她的样子呀。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她的头发跟你的一模一样。”
“我哪能跟她比呀。人家的头发一甩一甩的可以绊人，我呢？只会绊自己摔跟头。”
“不，你的头发比她还厉害。你看你将头发在我面前甩呀甩的，就把我从乡长女儿的床上给绊到你的床上来啦。”
“吆——你还想着刘洁呀？她可比我好多了，又年轻又漂亮，爸爸还是乡长。”
“是呀。不过，我不但想她，还有别人，我想的女人多了，因为她们在我的生命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又打翻醋瓶子了？你不要想太多，我想的人也不见得就是那方面的人。比如我的两个姐姐。唉，为了你和猛猛，为了推掉那个刘……刘啥？”
“刘洁。”
“恩，刘洁，我没少跟家里人解释。说出来我也是个大学生，可要在家里守着你们母子找份好工作，在咱这穷旮旯子里，比登天还难呀。要是有刘乡长的扶持，那绝对是打着灯笼也找不来的好差事呀。”
“那你后悔了？”
“我后悔呀。我后悔死了！我后悔没早点回来抱着你将头发埋进你的黑发里呀。”
我说着，拉过丽子的头，又将她扳倒将头埋进她的黑发里。丽子却挣脱开坐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自私呀？”
“没呀。你傻想什么呢？”
我以为她生气了，也赶忙坐起来。
“其实我真的够自私的。你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娶了刘洁一定比守着我有前途多了。唉，我本来就打击过你一次，没想到有绊你的前程……”
“你说啥呢？谁有理想有抱负了？你羞我呀？不就个破大学生吗？上大街一抓一大把。能教个书就不错了，还能跟你们母子俩在一起，我很知足了。”
“那你的梦……”
“我的梦我继续做呀。我发现呀，再没干什么工作比教书更适合我做这样的梦了。悠闲，清净，还有吃有喝，比我原先想的隐居山林好多了。”
“你真的这样想的？”
“当然了。大学的那个快结束了，不过我要停下来，先写另外一篇新的。”
“新的？”
“恩，从我下决心回到你身边那一刻，我就下了决心要写这篇新的了。哎，说起这篇新的，我还得感谢你呢。”
“你要写我？”
“恩，当然，还有别人。”
“写别人吧，别写我，我有什么好写的？”
“不，我就要写你，而且你还是至关重要的人物。因为这不是我构造出来的，而是现实的你，活生生的你！”
“里面有你吗？”
“当然有。”
“那好，要是有你就也写我吧。我在里面陪着你，省得你在里面孤单。”
“傻姑娘，那是小说。”
“我不管，我就要陪你。以后，不管你在哪里做什么事，我都要陪你，免得你被别人抢跑了。”
丽子更紧的抱住我。
“别人倒是想抢，可你抱那么紧，她也得抢的走呀。”
“不管。要是万一抢走了呢？我再不给别人留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
“你这个独裁者。”
“就独裁！我已经犯过一次错误，就这一次，差点煎熬我一生。我发誓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哪怕是被生活所迫，我也决不放弃。”
“傻姑娘，我会用心守着你们母子一辈子的，不管我个人成功或失败。梦想固然重要，但现实才是真正的活生生的生活，就算我注定这辈子除了教书外一事无成，但因为有了你们母子俩的陪伴，我一样会感谢苍天给了我这次生命，让我享受这只有人间才有的天伦。”
“那这本小说叫什么名字呢？”
“我还没想好。不过内容就是这些年发生在我身边的一些人和事”
“就叫《梦里云烟》吧。刚才我听到你说这个词，就特喜欢。”
“梦里云烟？恩，不错，不错。我现在就记下来。”
我爬起来坐到床边书桌前，铺好纸。丽子也下了床，从后面轻轻的拥抱住我，将脸贴在我脸上。我回头吻了她的脸一下，拿起笔，看着丽子。
“写吧！”
我挥笔在第一页写下《梦里云烟》四个大字，脑海里马上就被回忆所充塞。噢，梦里云烟，是的，那飘飘荡荡萦绕缠绵感人肺腑沁人心田如泣如诉似歌似吟的往事便如梦里的云烟般徐徐而来，百绕千转，千丝万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