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荡漾
想到这,我心里慢慢镇定下来。
“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让我坦白什么。”
“李建军为什么要给你介绍工作?”一旁的女警忽然插嘴问道。
我愣了一下,这事我倒没怎么认真考虑过,便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他缺钱,怕我搬走了没人跟他分担房租吧。”
我顿了顿,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要那么怯懦。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已经请他吃饭,还他这个人情了。”
“一顿饭就还清了?”小诸葛冷笑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向前弓起身子,把脸凑到我的面前,说,“依我看,可没那么简单。我来帮你理一理吧:一个月前,你来到这座城市,阴差阳错跟李建军合租了房子。搬进去后,李建军发现你的那些手上功夫可以为他所用,便假装好心帮你介绍了一份工作。而你呢,对他心存感激,一直想找机会还他这个所谓的人情。这时候,李建军得知阿火不久前交易了一批货,刚刚到手三百多万货款,便想寻找机会下手。你有技术又想还人情,李建军就利用这一点,许诺给你一点好处,再拉上王海路,三个人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去干一票大的。谁知道事情败露,就有了后来发生在铁厂里的事,我说的没错吧?”
我大吃一惊,不是十万块钱吗?怎么突然变成三百万了?难道我被李建军给摆了一道?如果真像他说的那么多钱,倒是证明我刚才的猜测果然没错。想到这里,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当然,即便他猜中了我的心思,对这莫名其妙的三百万一事,我也确实一无所知。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但语气十分平静。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手心慢慢沁出汗来,不由自主搓了搓手。尽管心里满腹疑团,表面还是强装镇定,答道:“你的故事讲得很不错,但这事真的跟我没什么关系,你说的这些我一点儿都不明白。”
我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一拳捶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把我吓了一哆嗦。他双眼圆睁、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整张脸涨得有些发紫。我以为他要对我动手,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脖子,忙闭紧嘴巴,大气都不敢喘。但只过了片刻,他脸上就恢复了常色。那女警倒从头到尾一脸平静,也不劝阻,仿佛早就预料到要发生什么。
“8月23号下午5点到6点半这段时间,你离开车间之后,跟李建军去了哪里?”那女警翻了翻桌上的资料,抬起头看着我。
听她这话,似是已经把我们这段时间的行踪彻底查过了,只好老老实实答道:“北海渔港,我们经常在那家店吃饭。他们老板可以作证。”
“据我所知,你们到北海渔港的时候已经6点多了,”小诸葛口气咄咄逼人,“6点前这一个小时的时间,你怎么解释呢?”
我心里一颤,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回答,不由得暗暗着急。我本以为他紧接着会追问火哥丢失的那十万块钱,没想到他关注的焦点还是在时间上,看样子他并不了解这笔钱的事,或者说根本就不关心这件事。难道说,他们所追查的案子与这个时间段有什么重要的关联?
“连三天前吃的什么我都记不得,更别说是过去那么多天的事了,我哪记得清楚?”我搪塞道。
“那我完全有理由怀疑,那笔赃款就在你手上!”小诸葛恶狠狠地瞪着我。
听到这话,我不禁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如果他们要查的是金额数百万的黑道案件,那就没有理由拿我当嫌疑人来对待。一来我并不是黑社会成员,也没有参与交易,配不配合调查全凭自己意愿,就算我一个字都不开口,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二来就摆在台面上的案子来看,我是受害者,要兴师问罪也该问火哥他们三个人的绑架罪、故意伤人罪、非法拘禁罪或者其他什么罪,而不是来找我的麻烦。
“说话凭良心、办事讲证据。”我压着心底的火气,仰头回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请你拿出证据来。”
我们就这样互相盯视着僵持了几秒钟,一声伴着电流而又非常细微的噪音传入我的耳中,紧接着就见他抬手轻轻地按了按耳朵,坐回到椅子中。我暗暗猜度,可能整个审问的过程中,都时刻有人在向他作出提示或者汇报进展。
他冷冷地瞪了我片刻,鼻孔里“哼”了一声,站起来对那女警说:“小佟,你来接着问。”
说完,他走出了审讯室。
那个姓佟的女警察答应了,接着又杂七杂八问了我一堆问题,都没什么难度,我回答得也十分从容。她提问的方式似乎没有什么规律,有的感觉跟案子有关系,我就含含糊糊敷衍应付,有的完全不沾边,我就把该说的也适当说一说,而有的完全不能称之为问题,最多算是拉家常,让人摸不着头脑。我嘴上不说,心里却在猜测这是不是一种审讯的套路,让嫌疑人放松警惕,在不知不觉中交代问题。
我以为,过了小诸葛那一关,后面也就没什么了,但他们却一点放我走的迹象都没有。在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里,审讯室里灯火通明,每隔一个小时就换一批人进来,轮流审问,我想靠在椅子上睡一觉都做不到,而身上的伤又像几万只蚂蚁在咬噬一样,疼痛难忍,让我感觉整个人都快崩溃了。至于他们问的那些问题,要么跟前面问的大同小异,要么无关痛痒,我被他们折磨得又烦躁又无奈,又不好发作,只好一直强忍着。有那么一瞬间,我劝慰自己,干脆把知道的都告诉他们得了,但一想到我大好的青春才刚刚开始,就要在号子里度过,实在不甘心,便强迫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在我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那女警官不知道从耳机里收到什么消息,竟然对我说可以走了。
这大出我的意料,就在几分钟之前,我还以为自己要栽了,现在突然跟我说没事了,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我脑袋就像一团乱麻,理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办手续的时候,我看见李建军和黑头就排在我的前面,两人都是一脸困顿,几乎站着都能睡着。我脑子里还在纠结到底发生了什么,便想上前问一问他们,但李建军马上给我递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过去。我明白他的用意,只好乖乖排在后面,按照指引办了手续。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我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睡了,脑袋昏昏沉沉地像一盆浆糊,看见床就只想躺下睡他个三天三夜。所以,一进卧室,连衣服鞋子都来不及脱,就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特别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时分。我起了床,睡眼惺忪地拖着身子来到客厅,一眼就瞥见李建军房门大开,正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躺在床上,呼噜打得震天响。黑头却不知去了哪里。
我转身到洗手间刷了牙,又拖着伤腿耗了半个多小时,上上下下好好冲洗了一遍,顿感浑身清爽舒坦。出了洗手间,李建军已经醒了,正斜躺在沙发上歪头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
电视上正在播放本地新闻,说的是近日警方成功打掉一个以敲诈勒索和货物走私为主的黑社会团伙,成功抓获了吴某、孙某等五名团伙成员。
我看李建军怔怔地出神,一边费力坐下一边瞟了一眼屏幕,就见火哥、小孙等人穿着橘黄色马甲,依次被警察押上警车,扬长而去。
“这事真对不住你,把你拉下水了。”李建军回过神来,脸上带着几分羞惭的神色。
我没想到一向溜奸耍滑的李建军会突然良心发现,一时也不知怎么回应他,就抿抿嘴笑了笑没有作声。
李建军似乎在等我答话,但看我没有丝毫表示,只好接着说:“看你表面胆小懦弱,想不到这么能扛。你要是信得过我,以后碰上什么难事,尽管开口,我李建军绝不会袖手旁观。”
他说得诚恳,我心里虽然并不怎么相信,还是点了点头。他看我不说话,自己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题,只好讪讪地也跟着沉默下来。两个人静静看着电视,但彼此心里都清楚,谁都没有把心思放在电视节目上。
新闻结束了,电视上跳出一个整形医院的广告。一个身材妖娆得有些近乎不正常的女人,上身裹一件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白色小背心,屁股上包着一条紧身黑色短裤,正扭动着腰肢卖弄风骚。她脸庞俊俏妩媚,身材前凸后翘,镜头反复在她挺拔的双峰和紧实的翘臀上扫来扫去。李建军看得津津有味,我则脸上一热,感到浑身一阵不自在,忙把头别到一边,假装看向别处,眼神游移地用余光偷偷瞄着屏幕。
一阵窸窸窣窣的脆声响起,黑头提了两个手提袋开门进来,拔出钥匙揣进裤兜,转身瞥见李建军心神荡漾地盯着电视发呆,揶揄道:“你们都什么年纪了,还看这玩意过干瘾?有点出息没有?”
“这你就不懂了,”李建军嘿嘿一笑,一副不知羞臊的下流嘴脸,说,“肉再好吃,也不能顿顿都吃。但是,如果有个人拿块肥肉天天勾你的馋虫,把你馋得涎水四流,就是不给你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有一天,你再也受不了这折磨了,趁他不备,悄悄地凑上去狠咬一口,那个滋味,啧啧啧......才真的叫香!我这就是在勾馋虫呢。”
“瞧你这副德行!”黑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怪不得你老婆会跟别人跑了。”
“你德行好,还不是照样让佟小唯给甩了。”李建军斜睨了他一眼,反唇相讥。
“你少他妈跟我提佟小唯。”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黑头的伤心事,他突然提高了嗓门,但随即就像被什么噎住了,后面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李建军怔了怔,忙话锋一转,说道:“行,我不提她,但是你口袋里让人放了追踪器都没发现,作为一名前刑警大队的副队长,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黑头正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把手提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放到桌上,听他这么说,手里停顿了一下,叹口气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事窝囊,看样子以后真得留个心眼。”
李建军见他面带惭色,也不好说什么,就闭了嘴,眼神又回到了电视上。黑头从袋子里拿出一本童话故事,扔到他怀里,把他砸地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这是你的。”黑头低着头继续往外掏东西,头也不抬说,“小栗子有你这样的爸爸,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这么重要的生日,竟然就一本童话书打发了事,哪儿说理去!”
“你懂个屁。”李建军微微一笑,“在小孩的眼里,礼物的价值可不是用价格来衡量的。”
黑头懒得跟他扯淡,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摸出一个做工颇为精致的白兔手偶递给我,支吾着说,“那个,小高,过几天是老李女儿的六岁生日,你在这里也没什么亲戚朋友,到时候一起去给她庆祝一下,热闹热闹。你可别怪我多事啊?”
“怎么会呢!”我本有些不情愿,但看他言辞恳切,也不忍推辞,就接过来笑了笑,说,“这么好的事,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小高是个面冷心不冷的热心肠。”说着,他在李建军肩窝打了一拳。
李建军眼神闪烁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黑头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粉红色盒子,里面躺着一个做工精致的绢人格格,栩栩如生。
“我以为你要送什么贵重礼物呢,”李建军瞥了一眼,揶揄道,“搞半天就是个娃娃。”
“贵不贵不重要,关键是看有没有那份心。”
“哎,你小子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黑头也不理他,把已经掏空的袋子揉作一团,塞进垃圾桶。
李建军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有心,有心,那么有心,还不是让佟小唯......”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控制好音量,忙闭上嘴巴。黑头却是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不知这话碰到了他哪根神经,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掏出手机握在手中,反复端详起来,良久才缓缓地说:“把你们手机给我,回头我找人查一查,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黑程序。”
“费那劲干嘛?”李建军咧嘴一笑,看了看我,说,“现成的黑客就在这里,你不用那多浪费资源?”
黑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扫过一丝捉摸不定的迟疑。我心里也是一惊,想不到李建军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没个正行,心思却如此细腻,我那本编程的书刚买了没多久,还没怎么翻过,他就已经把这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我?”我急忙连连摆手,苦笑着说,“我可不是什么黑客。”
“行啦行啦,”李建军挪了挪身子,漫不经心地说,“又不是让你干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就是上网下个软件,扫描扫描就完事了。你这两下子我还是清楚的,就别在这假惺惺地装谦虚了。”
说罢,他把手机往我怀里一扔,心思又回到电视中去了。我恨不得一脚踢死他,但转念一想,不管是警察还是火哥那伙人,自己的行踪时刻被他们监视着,也不是个事,便不再言声,默默接了这个活。
黑头把手机递给我,身子向后靠了靠,眼睛斜睨着李建军,口气变得异常冰冷,问道:“说说吧,那三百万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