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在栏杆旁很久了,怕是风干了。
他将头探出去,探到雾里,像是一盏失修的路灯,灯芯裂掉,光稀稀拉拉地坠入山崖。男人断了头,只剩下脖子、身子、四肢与套着布鞋的脚在步道上,一动不动。像是殡葬的状态,可路过的人连脚步都未曾停下。大抵,是习惯了。
雾气并没有逗留太久,半小时后,太阳已挂在半空。男人得救了,他露出了全貌,一颗精悍的光头升起,与太阳持平,谁也不服谁。只是他未叫嚣,稍稍把头抬高几分,并扭正,微微盯着太阳看,没听闻任何鼻息。
绿不扭捏,绽放在山崖下,一簇又一簇互相盘着交错在一起,好似一张大网,罩在灰色马路上。耳边不闻风声,是汽车奔驰的快意,混杂一起,耳边有数以千计的车辆轰鸣。可眼前,全是绿色。马路倒是羞涩了,躲在分叉的空隙,有几辆黄色的出租车快速驶过,一辆艳丽的红色保时捷如一团火从路的东边烧到西边,可绿岿然不动。林木盘杂、青苔也裹着石壁向上,为古老岩石涂上一层绿蜡,保鲜又汲取。
叶很干净,连花儿都没有。目光所及处,只有男人手中拿着一簇黄花。他还挂在步道旁,却挪了几步,背着手,大口咀嚼着氧气,花一颤颤的,是风来了才会显露的飘动。一片花瓣断了,被风拾起,悠悠扬扬地走了。男人眼尖,随她去了。就是在这时,挪动了十又二三步后,他架着栏杆,又挂在步道边上,看着花瓣愈小,直至被江水稀释。在他面前,大雾未退处,是一条着了墨的江。光将雾分了层,风又让她涌动。层层间挟着曲线,浑圆,酥胸般诱人。逐渐,雾的分化与水波同步,一块大幕支起,在江面上。男人没有离开,他直直看向远方,随后一撒,花簇四分五裂,水袖般抽离身子,经过脖子,从精悍的光头上掠过。有些花瓣黏在石板上,而大多数则成了风献殷勤的挂链。她们在空中不知云地歌舞,一生的价值不过是讨好。可她们依旧快乐,好像欢愉是个廉价的附属,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得到。
罪魁祸首挂久了,又挪动步子。他就这样,走走停停,自私地分割开完整的步道,肆意窜入无数个镜头,怨声载道。在这无数个镜头背后,那些抱怨的人的脸面可不怎么好看。索取,从自然里,一张张美而精致的风景,被禁锢,冠以美的名义,锁进了数码里。总有一串代码专属于男人。当他跨过一个,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镜头后,他发现,步道原本分割,没有完整而无瑕疵的存在。每一段步道,每一段雾,唯有一个男人,一颗太阳。太阳又死气沉沉地反复,唯有男人能学会靠在栏杆上,将背递给江水。
他真的这样做了,嘴里叼了根烟,没有点着。
by 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