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芽
吴元昊劝过我无数次，他总是孜孜不倦地重复那句话：“去吧去吧，表下白而已，又不会死人的。你这么捏着藏着，她永远知道不了。”
而我也只是耐心地回答他：“哀莫大于心死。”
用吴元昊的话来说，我是准备一辈子躲在龟壳里，不打算出来了。
而我这只乌龟，也真是这么打算着。我为胆小的自己找了个借口，暗恋嘛，就应该暗暗地恋着就好。
可是我忘了，人跟世间的其他东西最大的不一样就是多了个发达的脑袋，从此世界可谓千姿百态。而作为许多人信仰的上帝，他也很矛盾，他慈祥，却毫不手软。
他明知道受脑袋主宰的人心多么像一潭湖水，待好不容易风平浪静时，他又坏心地只需放进一根苇草，便搅得人心一阵阵地乱。从此这个人的世界，又有了千姿百态的心思。
可悲的是，这个人是我。
在初三下学期中旬，吴元昊已经好久没有催我表白了。
照常热闹的课间，和同学打闹后的我终于难得静下心来做做数学题。这时我突然听见头顶上飘来一句话“柯林，你有空吗？我有事要问下你。”细腻的嗓音，是杨诗书。
我压抑住快要跳出来的心，用最淡定的语调发出一个音：“嗯。”
相对于我表面的淡定，她显得有点难为情地说：“嗯……我那个朋友，就是隔壁班的那个，她想要你的QQ号码。她问我要，虽然班群里有，但是我觉得还是问一下你的意见吧。呃……可以吗？”
我有点兴奋之余又难免有些失望，原来是她的朋友要找我。
但是当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只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她。于是我盯着数学练习册，说了句：“随便你。”
又抬头看着她转身的背影，然后我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耳腔里瞬间没有了各个课代表催收作业的杂声，脑海里缓缓地回响杨诗书转身前说的那句话。
她说，那就不给了吧。
那就不给了吧。这意味着什么？我仿佛感觉到上帝的那根苇草准确无误地伸到了我的胸腔里。
我在那天放学后跟吴元昊说了这件事，他听了哈哈大笑，右手搭着我的肩，在我耳边贼贼地说：“你们俩有戏！”
我使劲压下扬起的嘴角，沉默不语。
他突然有些严肃和感慨：“唉，其实我觉得你很好啊，会点乐器，长得不错，成绩又好，就是什么话都藏在心里，爱装深沉。不过兄弟我不嫌弃你啊！你是不知道，有很多女生喜欢你的，我们班里就不少！”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我这么优秀？那怎么我在她面前一点优越感都没有？还是说爱情的力量真的能把每个真心付出的人都变得像一只可爱的小丑？
我是不是像尊敬的张爱玲奶奶说的那样，在心爱的人面前，低到了尘埃里？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从那一刻开始，上帝的恶作剧又再一次得逞了，我心里的某些东西要变得不一样了。最起码，我知道自己再也隐瞒不了我喜欢她这件事了。
我准备告白了。而这件事吴元昊最积极。
他说他冥思苦想几天，得出了个万全之策——
中考即将来临，而杨诗书成绩不大理想，我就借这个机会去辅导她，在帮她解决难题的过程中，慢慢地培养感情。最后选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傍晚，像往常一样温柔地解题，在黄昏即将消失之际，突然跟她袒露心迹，一举拿下！当然，还要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记住，眼睛不要眨！
最后三句是他的原话。
我翻了翻白眼，一拳头捶在了他肩膀，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夜黑风高的傍晚？你找个给我看看？含情脉脉？你确定在那个夜黑风高的傍晚，我还能看见她，她还能看见我？或者说学校还没有放台风假？还一举拿下？你能不能再猥琐一点？！”
他委屈地看着我：“那一般的浪漫爱情电影就是这么演的嘛，至于那些环境条件，不是为了能让你更好下手嘛……”
我作势要再捶他，就看见他躲得远远的了。
“我自己搞定啦！”我朝不远处的他吼了句就进了教室。
也许真的是因为年轻，看见喜欢的东西，我们不大懂得用有效又不失全的方式去争取。年轻的我们眼里只有对喜爱的东西的执着，却常忽略了周遭那些很重要却或许不太讨喜的东西。但又恰恰或许因为不懂得顾全大局，不懂得委曲求全，我们对待喜欢的东西多了一些不可替代的真心和破釜沉舟的勇气。
我挺怀念自己在那时做出了一个年轻的决定——直接告白。
清晨，景色如往常般倾城。
像是即将要猫着腰在满是佛僧的禅殿窥探一场盛大而神秘的皈依，我的心情因今天下午要告白的事，不断地起起伏伏。
上课的时候，看着满黑板的数学公式、阅读技巧、语法单项，我居然瞬间不认识它们了。
摇头笑笑。真是分心了。老师家长们担心早恋影响学习也不毫无道理，人的心毕竟只有这么大。可是他们怎么就不清楚，亿年以前，人类是可以没有很多东西的，包括这种考试，但就是不能没有情爱啊。因繁衍而产生的念想，至少是人类的原始本能。所以在这种时候，去经营、维护这种念想，几乎是本能的啊。
阳光依旧很好，好得我无心听课，却能专心乱想。
看着老师在讲台上讲得起兴时微微挥舞着的双臂，我想了很多。可就是没想到
——上帝又开始闲得无聊了。
我也没想到，在我做了多日之久的心理准备，并在心里演习了无数遍日夜想出来的告白台词，终于有勇气走到她的座位之后，在我还盯着她的桌腿紧张时，她居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并且直视我慌忙抬起的双眼，说：“柯林，喏，给你的。”
我才低头，便看见她纤嫩的手指上，乖乖地躺着一封信。
给我的信。不过信封正面朝下，看不见署名。
我傻傻地愣着，不知作何反应。
直到她用信封戳了戳我，我才回过神来。
接过了信封，我抬眼看着她：“哦。”
看着她转身，我喊了句：“谁给的？”
“自己看！”
感谢上帝。信封上是她的署名。
回到家，仅仅是看着那个信封，我就笑了好久。
“柯林，呵呵，很高兴给你写信。因为快要各奔东西了，所以我想，有些话还是现在说好。
我很崇拜你的，你可能不知道吧。每一次你抱着吉他上台唱歌，每一次你考了我们班前三，每一次你解出全班都解不出的数学题，我都觉得你很厉害。我想你是能上重点的，但我不可能，我成绩又不好……”
“好了，说了一大堆，明早还要去上古筝课，去睡了，拜~”
这是信的最后一句。
再次感谢上帝。原来这场长跑不止我一个人啊。
她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吧？
兴奋了大半夜，不巧瞥到桌上厚厚的历史复习提纲，我突然意识到，还有一个月便中考了。
我像所有心里悄悄装着一个人的人一样，开始埋怨和害怕，时间过得如此快。
快得我突然慌起来。仿佛众人与她，顷刻间摆在我眼前，我该走向哪一边？
她对我有期待，我清楚又明白。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