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嫁衣如火灼伤了天涯,从此残阳烙我心上如朱砂
十年
林若深原来并不叫林若深,他只是冕儿口中的阿离。
阿离这个名字,被冕儿叫了十年。
他是遗腹子,阿娘唤他作阿离。阿娘改嫁后,他随了父姓,成了林若深。
十年前,他第一眼看到冕儿的时候,这小丫头不过七八岁模样,梳着双丫髻,小脸上泪痕犹在,眉心上点着消灾避邪的“吉祥点”,一双黑眼睛滴溜溜警惕地望着众人,像一只受惊后随时准备逃窜的兔子。
其实,任谁都知道冕儿的确是从鬼门关口逃出来的。
当年,冕儿的父亲雍王勾结外族谋反的罪名尽人皆知。由当今圣上亲自下旨,收到诏狱交廷尉审理,最后被牵连好几百人,全部问斩于长安东市的狗脊岭,据说鲜血浸染长街数里,萧瑟秋风也没能吹尽浓浓的血腥味儿。
众人皆说亏得冕儿是亲王嫡女,又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当今圣上为避免史官的口诛笔伐,恩准了几位大臣的陈情,免了她的死罪,丢给皇室宗亲养育。
正巧,安阳长公主的女儿竹安郡主和冕儿同岁,便向圣上要了这个孤女到府中为郡主伴读。
那竹安郡主的蛮横远近闻名,来来回回请了好几个伴读,都被折腾得半死。最后公主府少不得奉上纹银再押上官威了事。全因那安阳生产时受了风寒之邪,多年来再无所出。魏寿侯忌惮长公主的河东狮吼,未敢纳妾。两人只此一女,历来奉为掌上明珠,不忍苛责,凡事倚着她的性子。
冕儿到府中不过数月,郎中倒来了好几次,虽不及骨,但一身伤痕红得刺眼。
知道冕儿的身世堪怜,林若深对这个孤单弱小的孩子倒也怀着深切的同情。但他并不想掺和到这些拎不清的权力争斗中。他和这些贵族们身份悬殊。
他是家生子,一出生身份就被定了性。阿娘是府里的女仆,阿姐是府里的歌女,他是马夫。安阳长公主那种眼高于顶的傲娇和她女儿竹安郡主的蛮横,他早已领教多年。十五岁的少年,心里藏着不为人知的倔强。
他打小就沉稳自律,很受府中家臣管护的器重。管护名叫林仲儒,原是位威震南北的镖师, 因欠公主府男主人魏寿候一个人情,便来做了家臣。老林对他们娘仨很有些照护,因缘际会就娶了阿离的娘亲。这是后话。
倒是老林对阿离这棵苗子很上心,把自己的毕生所学尽数传给了他。而今,林若深不过十五,驯马、驾车的功夫已是一流,还有可挽两石弓的臂力和一身硬功夫。
灯节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和车马打交道,对马的习性极其敏感。所以当他发现马蹄被人动过手脚的时候,他正架着车从雍门往自家府里赶。
当天正好是上元灯节,平时严格“禁民夜行”的规定每至上元节时便有所宽疏。今年更是破例弛禁“放夜”,由当今圣上亲自主持观灯仪式。朝中大臣尽数携家带口前往长安街观灯。
今年不比往年,因场面宏大,魏寿候特意挑选府中两名精干护卫,跟随马车前往。林若深按照往年惯例将马车停在雍门,安阳长公主、魏寿侯夫妇带着竹安和戚冕郡主在护卫的拥趸下前往主街观灯。
他正在给马匹喂食,突然一队维系京畿治安的执金吾急匆匆从旁边跑过。其中两人的声音传来:“魏寿侯和韩御史两家历来积怨很深,这次听说戎狄袭境,侯爷主战,韩御史主和,两边在早朝上刚掐了一架,晚上又闹腾起来,咱们帮哪一边儿也讨不了好去,最好是做做样子,站个场子。”
林若深一惊,立刻栓好马匹跟随执金吾向着大街奔去。
今年的规模极为盛大,阁楼上燃放着漫天烟花,两边鳞次栉比的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等檐角全部挂着各式灯笼,人潮涌动,摩肩接踵。正前方,人群围了一个圈子。
借助执金吾驱散人群,林若深挤进中央,果然看到了一众人等。安阳长公主手里拎着的孩子,正是冕儿。
冕儿小脸上泪痕未干,青紫的掌掴痕高高肿起来,把原本水灵的大眼睛给挤成了一条缝。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方碧玉螭龙玉玺。
魏寿侯正向御史韩长孺言道:“韩兄,你我之间朝堂上的争执何必延及家人。戚冕郡主如今暂居我府中,你夫人辱她偷窃,岂不是要驳我安阳府的面子!”
御史韩长孺道:“这是哪里话来,我夫人岂能冤枉一个黄口小儿。现如今虽没能从她身上搜出金叶子,但却搜出来个玉玺。安阳府私藏玉玺,难不成是要谋反?且待我明天向圣上仔细禀明。”
安阳长公主向女儿使个眼色。竹安郡主冲过来掰开冕儿的手,夺过玉玺,狠狠往地上掼下去,玉玺瞬间四分五裂。
冕儿顿时嚎啕大哭道:“这是我爹娘的东西。”
竹安啐了一口:“你这个丧门星,我们家就不该收留你。你爹娘都被斩首了,你还把反贼的东西宝贝似的留着。”说着,一把将冕儿推翻在地,地上的碎玉深深扎进了冕儿的臀和腿上。她紧紧的咬住嘴唇,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愣是没掉下来。
魏寿侯见玉玺已碎,顿时来劲,讥笑道:“这雍王府都满门抄斩了,难道韩兄还想在这碎玉上面做文章?怕是韩兄也和雍王一般,主和亲为虚,行勾结之实吧。明天的确该向圣上明言这虎狼之心那。”
安阳长公主高高仰起头,拉起竹安郡主,不屑地看着一旁眼神阴郁,哑口无言的韩长孺夫妇,一家子扬长而去。
林若深见众人对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戚冕无动于衷,心里一紧。他走上去紧紧把冕儿抱进怀中,默默地退开。
回到马车中,他将中衣的下摆撕出来几条,用马槽边的井水把冕儿伤口上的碎玉洗掉,再一一裹上白布条。
她靠着他的肩,眼巴巴地望着他说:“阿离哥,我没偷她东西,这方玉印是我爹娘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东西。我没想到会惹上祸事。”
林若深心尖犹如被人给揪了一把,这么小的一介孤女,父母都是被斩首示众的乱臣贼子。既使卑贱如奴隶,也还有父母疼爱,而冕儿的童年却是寄人篱下,连下人也不如,生死不过蝼蚁。她超乎寻常的敏感和善于察言观色的早熟,便是命运加诸在她身上的痕迹。
“没事,这是大人们的纠葛,和你没关系。好好活着最重要。”林若深他轻轻摸了摸她掺着血的小脸,把她抱到车上,盖上被子。
绝杀
就着月色和引路灯,林若深驾车穿过雍门的城门洞,穿行在八米宽的马道上。行至西市的延寿路时,马蹄声的异常让他心中警铃大作,他警惕地扫视四周动静,此时已过丑时,各坊早已关门闭户。他刚喊出一句,小心!说话间左边两匹马突然马失前蹄倒下,另外两匹页也嘶鸣着抬起前蹄。车舆内的安阳公主夫妇和女儿竹安,以及原本在车内的戚冕全被震得东倒西歪。骑着马紧跟在后面的两名护卫立即赶上来查看。
魏寿侯掀开车窗,怒道:“怎么回事?”
突然,从东北角的一家染坊内闪出一群黑衣蒙面人,约么七八人,前面三人张弓搭箭,射向马车。后几人提着刀剑冲上来。乱箭横飞中,一名护卫中箭倒下,其中一箭正中头伸出车外的魏寿侯的肩膀。魏寿侯大叫一声翻倒出车外,一名黑衣人一剑刺中了他的腰腹。惨叫声、尖叫声响彻大街。黑衣人迅速向车舆靠拢。
林若深抽出长剑一边拨开流矢,一边阻止着黑衣人向车舆靠近。他几次想摸出传讯烟花,都被冲上来的黑衣人打断。混乱中他被乱剑刺中左腿。这些人显然不是一般流贼。林若深紧抿嘴唇,强忍疼痛握紧长剑,又接连刺倒两人。
这边林若深抵挡着几人的进攻。黑衣人明显想速战速决,招招毙命的打法。安阳长公主和竹安郡主已经跑出车外,在一名护卫的掩护下向后街的巷道跑去。她们一跑,这边的黑衣人不再和林若深恋战,留下两人拖住林若深,其余三人向公主追过去。
林若深这里压力骤减,他再伤一人后,终于腾出手来将信号烟花点燃,随着一声爆响,烟火冲天而上,在空中炸出一团火花。纠缠着林若深的黑衣人见状吹了一声口哨,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林若深立即钻进车内查看,只见冕儿躲在角落,瑟缩成一团,全身已被血浸透了,脸肿胀成猪肝色,已发不出声音。见林若深进来,她嚎叫一声张臂扑进他的怀里便晕倒过去。
此时,随着信号烟花而来的大批执金吾已经赶到,和闻讯而来的县衙贼曹一起四处搜寻公主和黑衣人下落。
在巷子里的一处水沟里,一名执金吾找到了被刺伤肋下晕死的安阳长公主。她的旁边,满身是血的竹安郡主和护卫身中数刀,已了无气息。
搜铺
当日卯时,皇上得知消息后当庭震怒,立即下诏全城警戒,严令各司务必将歹徒捉拿归案。执金吾、府、县三级迅捷在全城展开大搜捕。
此等刺杀王公大臣和长公主的事件在建朝以来尚属首次,全长安城人心惶惶。而整个公主府也笼罩在愁云惨雾中。安阳长公主的伤由圣上钦点御医前去诊治,经过月余的调理,总算捡回一条命。而魏寿侯因伤及肺腑,又听闻唯一的爱女毙命,当日未时便魂归天外。
在三大阵营紧锣密鼓的搜捕中,黑衣人却如凭空消失一般,音讯杳无。当晚与魏寿侯夫妇在元宵灯节发生争执的御史大夫韩长孺被收监,交由司隶校尉部下辖的京兆尹审理。然而长达数月的审问却一无所获。京兆尹已连换两任,也未有实锤能定韩长孺的罪,只能拖延着。圣上为安慰长姐,追封魏寿侯为卫国公。倒是主和一派眼见大势已去,纷纷倒戈。君臣齐心,朝廷顿时一派主战之声。
正值此时,边境守卫在金城附近抓到一小队打探军情的细作。其中一名细作招供,正是刺杀侯爷的黑衣人。原来此次暗杀是戎狄右贤王主导的买凶杀人,目的是给大齐主战方一个下马威。历时数月的抓捕竟然在此地水落石出。大齐朝廷的家仇与国恨在此时达到顶峰。
当今皇上泰山祭天后,立即钦点老将赵允为征北大将军,率军30万,向祭天龙城进发,大举征讨不断犯境的戎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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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黄鹤飞
专题主编:3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