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边的梧桐开花了!
有人专门打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曾在一草一木的关注中虚度过很多光阴。我怀疑自己关注一草一木就是从关注梧桐开始的。
七年前,有人在邛崃拍摄电影《凤求凰》。为了打造一个经典画面,我们在邛崃地标鼓楼前打出过一个“全城寻找最美梧桐”广告。很多推荐人都把目标指向了法国梧桐。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才认识到法国梧桐并不是梧桐,至少不是凤凰“非梧桐不栖”的梧桐。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关注梧桐。
很多人认识的梧桐原来只是法国梧桐。这株从法国引入的三球悬铃木怎么会占领大江南北,以致于让大家都忘记了真正的梧桐长什么样子。我一直想见识中国梧桐,只是直到今天,我大概也未曾见过中国梧桐。这些年,我在书写梧桐的时候,并不想把注意力放在舶来品上,我宁可把镜头对准一株株土生土长的泡桐树。
在1980年代故乡,街头村口曾经生长过泡桐,乡亲们都管它叫梧桐。小时候,我只记得那一串串淡紫色的喇叭,并不觉得它有多好看,也还没到把它与凤凰联系起来的年龄。在我把泡桐当作梧桐来寄托乡愁的时候,泡桐也已经很难遇见了。偶尔在路上邂逅一株,我必驻足观看,拍照留念;如果是在高速路上停不下来,那一团团淡淡的紫云必追赶我很久。
我第一次发现南河边的两株泡桐时,很是欣喜,但花季刚刚过去,渐渐零落成泥,只落得一地遗憾。于是我盼望着第二个春天尽快到来,只是想好好看看,好好写写。两株梧桐(应是泡桐,请原谅我将错就错),作为上个世纪的见证者,像遗老遗少一样站在河边的小土堆上。在城市化进程中,“看得见山,望得见水,记得住乡愁”的理念开始深入人心,这两株“旧树”才得以保全。两株树注视着这个城市的变迁已经很久,农田退隐了,高楼冒出来。我则默默地注视着这两株树,等着花开花落的消息。
昨晚下了一场雨,不是润物无声的那种,而是淅淅沥沥的,还夹杂着电闪雷鸣。这场雨具备了夏雨的节奏和力度,我估计梧桐花已经落了一地,再不去看看,又要等一年了。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赶往南河之滨,很远就开始打望一团想象中的紫云。如果不是依稀记得位置,我很难走到两株梧桐面前。雨后的天空还没有朗开,很灰暗,我并没有望见飘浮的紫云,只看见河边的小山坡上落英缤纷,比枝头的花朵更醒目。这就是我要找的梧桐了!
我很远就闻到了梧桐花香,就像天女散花飘洒在空中的粉底,那是我熟悉的故乡的味道。梧桐又高又大,我的镜头无论如何也凑不近任何一枝花朵,在灰蒙蒙天空的映衬下,拍不出一点花朵的神采来,倒是旁边的麻柳,远处的青山,一个个出落得水灵灵,就连附近坚硬的建筑也泛着柔嫩的绿意。
我只有频频弯腰,把镜头转向草丛。草丛才开始转青,还泛着枯黄。我以南河为背景拍摄草丛里的落花。淡紫色的花朵像一个个跌落人间的精灵,失去了光泽;又像被淘气孩子摔打过的小喇叭,一抹抹血迹干成了土黄色,仿佛很快就要化作春泥了。忽然,在落花之间,一些灰褐色果实闯入视野。原来,这就是梧桐的果实,以前一直高高在上,现在终于可以近距离看清真面目了。即使经过风吹雨打,从枝头到地上,去年的果和今年的花始终和谐地相依着。
晨风轻轻吹拂,有点倒春寒了,偶尔还有花朵被吹落下来,梧桐就像一位面对河岸回忆往事的老人,断断续续地想起一些细枝末节。这些花朵的颜色比小时候见到的要淡些,或者说,我关于故乡的记忆已经被时光冲得有点淡了。我站在两株梧桐树下久久不肯离去,试图把这些年对于梧桐的念想浓缩在一个春日的早晨。
后来,我常常回忆起这个春日的早晨。我一把相册打开,两株梧桐就突兀地站在了面前。这是我唯一一次见过的两株相互守望的梧桐。有关梧桐的传说在我脑海里娓娓展开,其中一个是这样讲的:梧桐本是不离不弃的两株树,雄的是梧,雌的是桐,同生共死,生死相依。
再后来,还有人告诉我,其实文君井公园也有一株梧桐。当我赶去的时候,花朵已经把水池铺满了,树上光秃秃的,新叶还没长成。在生长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爱情故事的地方,应该有两株梧桐才对。另一株不知去了哪里,这一株开得也早,落得也快。也许身边很多地方都有梧桐,只是无缘得见而已,一旦遇上了,就像触动了机关,乡愁如潮水,一发不可收拾。
2020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