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枣树的父亲已经走了,枣树却像一把撑开的大伞荫庇着我们这个家,伸展的枝桠像是父亲张开的臂膀守护着我们,年复一年。
2018年1月9日 星期二 晴
院里的枣树是爸爸儿时种下的,如今种树的人已经走了,树却枯枯荣荣一年又一年。
妈说当年因为“打枣”不知道跟奶奶发生过多少口角撕扯过多少回。妈当年嫁过来时,爸的家里一贫如洗,我的三个姑姑还待自闺中,分家时只分得一口旧木箱子。那个饥荒年代,枣树喂养了他们干瘪的胃。
妈想多分点枣喂养我们,奶奶想多分点枣喂养她的孩子们。“你奶奶还有姑姑们把我按在地上死命抓我的头发和衣服,抢我怀里的枣。”前些年妈跟我们提起时,脸上的表情还是恨恨的。
说到底,都是那个饥荒年代为难了两个母亲啊!
打我开始记事,我的夏天都是在枣树上度过的。枣熟时节,一串串红红的枣挂在枝头像一串串的鞭炮,可是馋红了我们的眼。吃过午饭,大人都休息了,我和姐姐麻溜得像只猴子爬上了枣树,各据一个枝头仰靠着,哪个枣又大又红就都入了我们的嘴。阳光透过枝枝叶叶在我们脸上投下斑斑点点,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好像天上点点繁星。
等到打枣的时候,提前将枣树下的枝枝叶叶扫尽,地上铺一层油纸,我和姐姐爬上了树举着长竹竿拼命敲打着。天上顿时下起了“枣子雨”在地上砸得“砰砰”作响,“哎呦,砸到我的头啦”,地上捡枣的人一手抱头一手捡着枣口里“哎呦哎呦”地直叫唤。我和姐姐在树上抓住枝丫摇得更起劲了,“雨”下得更密了,地上捡枣的人叫得更欢了。
红枣是补血佳品,味甘甜清脆爽口也是童年为数不多的零食。每年枣打下来后,我们总一股脑地往嘴里塞,妈妈总得跟在屁股后头念叨:“别吃太多小心胀气,慢点吃别噎着,还有呢!”
枣太多一时吃不完怎么办?妈妈将枣洗净,倒进蒸笼里,往灶膛里添两把大火。枣熟的时候,满屋子都飘着甜腻的香气。熟透的枣渗出一层厚厚的糖浆,透着明亮的光泽。再将枣子放在大太阳底下晒干,拈一个放进嘴里,糯糯的粘牙,却又甜在心里。但这晒干的枣妈妈并不会让我们多吃,总要东藏西藏等到过年拿出来待客,否则早就被我这只“老鼠”蛀空了。
那年家里要在屋后盖一处偏房用来堆放杂物,帮我们盖房的人建议把枣树砍掉。毕竟枣树年深日久,老树根已经延伸得很远,占据了很大一块地。
没想到这这一提议遭到了我们全家一致反对。“不行,不能砍枣树!”我和姐姐扯着嗓子喊道。
过后每天放学回家,我和姐姐总围在屋后头密切监视着工人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不小心枣树就被他们砍倒了去。最终房屋建成了,四周加了围墙,枣树也保留了下来,盘踞在院子中央,枝枝桠桠朝四周伸展开来,就像一把撑开的大伞荫庇着我们的家。
“今年又晒了好多干枣子。”每到了打枣的时节妈总会在电话里头告诉我们。如今生活水平好了,吃过的枣种类也数不胜数:冬枣、蜜枣、新疆大枣……。吃过的枣虽然多,却总不及家里那棵老枣树结的枣来得甘甜爽口。每次离开家,妈总不忘往我们背包里塞一把红红的枣。
每次过年回家,看到院里老枣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树皮隆起沟沟壑壑就像奶奶皱起的手背,大风一吹,枣树止不住地摇晃,我总免不了担忧怕枣树死去。
“它死不了,到了春天,它就发芽了,长出绿叶来了,到时候又会结满了枣。”妈望着我说道,我感到一丝慰藉。
如今种树的人走了,当年为了多争几颗枣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女人也已达成和解,当年坐在树上吃枣的我们也已成家,老枣树依然盘踞在院里,像个护卫守卫着我们的家。
“人的命怎么就活不过一棵树呢?”奶奶常眯缝着眼,用树皮一样的手抚摸着枣树的老树皮喃喃自语。秋风一起,枣树的叶落了一地,妈妈佝偻着身子用笤帚扫了倒进灶膛里,火光印着妈妈瘦削得如枣核一样的脸。“树还在,人怎么就没了呢?”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我拿了一颗妈妈寄来的干枣放进嘴里,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