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参加一个老友的婚礼。

妈的,完了,我居然要哭了。

我一边想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用手指推了一下眼镜,顺势将眼角的眼泪拭去。

距相识十周年还有一年的时候,阿吉结婚了。

山远水远,一群人从岭南开几个小时的车,到达江西的一个小县城,然后住在同一家酒店里,一起喝过午饭、喝过晚饭、喝过宵夜,醉到深夜。

这让我想起许多年前,我们有过这样的出游,去海边,去定南,去中山参加小花的婚礼。

我们兴高采烈地出发,在路边吃饭,在每一个可以的时间内喝酒、赌博、互相抬杠、取笑和拼酒,爆发出一阵阵的欢笑——只是因为某个人讲了一句并不多么高明的机灵话,或是一段已经听过无数次的陈旧段子。

那些场景,美好得像我喜欢的那些明媚的公路片,年轻的人们兴高采烈地上路出发,毫无顾忌地挥洒青春和热情——尽管毫无意义。

婚礼前两天,我到达万安县,坐在万安县灯光昏暗的一间小店二楼,面对着一桌杯盘狼藉,让辛辣的白酒滑下喉咙的时候,我不可避免地回想到了我们曾经拥有过的那些快乐时光。

婚礼前一夜,我们在那家酒店4楼的KTV里,用骰子和啤酒迎接这一次的相聚。有人已经醉了,有人还在长途奔袭的路上。我坐在一旁,从头到尾地保持着清醒,在从前,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我总会醉。

看着大家像从前一样地饮酒、玩闹,我突然觉得很失落。大概以后很少会有这样的机会,让这一群人再聚集在一起——我一面这样想着,一面清晰地意识到大家正在渐行渐远,或许仅仅是我,正在与这群人不可避免地疏离。这个想法让我心碎,正如过去的几年里,每一次我清楚感受到这个现实的时候,我总是感到一阵无法逃避的短暂心碎——但我从来不露声色。

流露感情,是一件矫情且可耻的事情。

从前不是这样的,那会儿我们太年轻,觉得日子会一直如此下去。永远不腻的玩笑和段子,永远不散的聚会,永远的不醉不归,以及,我们永远生猛且洒脱的青春。

那段岁月,始于南城步行街——我曾在那里用啤酒瓶开过一个人的头,被大家笑闹了好几年。盛于魔方KTV——到现在那里的一个经理还会给我们额外赠送酒水和果盘。流连过红馆KTV——据说无痕在那里躺在地上哭过。更长久盘旋于第一国际A座912——那时进步关系还未倒闭。当然还有永不可能忘却的迷墙酒吧——当然后来也关张了,但柏利好像是那时认识了这群人的。

我安静坐在KTV的角落里,将横跨十几年的岁月一一细数,这些年,这些人做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倒闭了一家广告公司,关张了一家酒吧,有人结婚,有人分手,有人远走他乡,有人另起炉灶。而我和阿吉,则在不同的公司两度共事,最终又分道扬镳。除了“进步关系倒闭的那一年”,“迷墙开张那一年”“迷墙倒闭那一年”“排排和胖子分手那会”“董国庆和张盈结婚的时候”“毛毛从丽江再回来东莞那年”“阿吉去了世纪翰文开始上班”等等这些类似于“标志性事件和节点”之外的事情,剩下是无数的碎片——大多与喝酒有关。

阿吉喝多了我送他回家,到了楼下他找不到自己的钥匙,小幽曾经喝多了去打点滴,刷子和大饼的世纪决战,还有张盈说“老娘没喝高兴,谁也不许走”,小宝特意打车来喝酒,因为装了一下逼结果滴酒未沾地回去了……诸如此类。

我想那段岁月在前几年就开始变得脆薄易碎,或许是从大家开始忙自己的事情开始吧,比如落果频繁地奔波于西双版纳,比如西楼回了定南,比如钟利平开始为了硒土和蘑菇奔波各地,比如大家不再聚众赌球……但直到此刻,在遥远的万安县的一家稍嫌老土的KTV内,虽然我还在轻松地调侃:这几年大家的酒量不见长,吹牛逼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了。但我意识到,那段时光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当阿吉宣布婚讯的时候,朵朵和老破首先发出哀嚎:以后再也找不到人深夜和我一起喝酒了。我没有此种感慨,因为我早就不再在深夜里喝酒了。但同样情绪复杂:阿吉长大了,我们的青春也就结束了。

其实这几年朋友结婚的人并不少,可为什么只有阿吉的婚礼让我们这样感慨万千。我想了很久,大概是因为一直以来,大家都有一种错觉,阿吉大概是朋友里最“没谱”的那个人,他怎么可能会结婚呢?大家一边心有不甘地纷纷朝着成年人的日子迈开循规蹈矩的脚步,一边自我安慰着:“没关系,还有阿吉呢。”落果结婚的时候,没关系,喝酒还有阿吉呢。张盈结婚的时候,没关系,喝酒还有阿吉呢。终于有一天,阿吉也结婚了。

当新人在台上携手并肩时,那种由衷的喜悦还有莫名的心酸,如同一双小手在心脏最柔软处伸手捏了一把,让我们这些平时聚在一起就大大咧咧呼来喝去互相挤兑抬杠,浑身痞气的“江湖儿女”们,忍不住地热泪盈眶。多么奇妙啊,只要没有和这帮人在一起,我就是正常端庄的“毛毛总”“魏小姐”,而只要和这帮王八蛋聚在一起,画风立刻变回了那个在大排档拿啤酒瓶开别人头的二楞姑娘。

此前我本想放弃这次行程的,然而“这是阿吉的婚礼哎,我怎么能缺席”的念头以及“或许这是大家最后一次能聚齐那么多人”的念头,让我调整了工作行程,踏上了这趟旅程。

而当我在万安县的小酒店,看着阿吉生平第一次打上领结穿上西装,羞涩而略带紧张地站在粉得简直有点可笑的舞台上时,我庆幸自己在此地此时。并且暗暗下定了决心——无论深夜饮酒的岁月是否重来,任何时候,当他——以及他们需要的时刻,我都愿意在彼处彼时,给予我可以的支持。

当天下午我便返程,第二天看到大家在微信群各自报平安及交代行程,有人说大家就这么鸟兽散了吗?我回道,鸟兽散的,是大家的青春。


大概每个人的青春,都有过这样一段日子,狂欢、喝醉、目空一切,没有人谈论未来、责任、家庭,更没人在意升职、加薪、房子、车子。那时我们无所事事,不思未来,却有着没心没肺的快乐,和自以为是的潇洒。

那时我们喝掉成吨的啤酒,一晚上讲的脏话比现在一年加起来都多,我们身处于同伴之中,因为听得懂彼此的段子,猜得中骰子的套路的默契而高兴,拥有着《濑户内海》那样无意义又乐在其中的友谊。而你的那群朋友里,一定有一个,喝酒比所有人都拼,脏话讲得比所有人都多,醉得比所有人都厉害的人,他是大家深夜喝酒想到的首要人选,他是只要出现就不会冷场的存在,他是大家以为永不会结婚的那个人。

当有一天,这个人结婚了,为他高兴的同时,你一定会有些心酸。

当你去参加他婚礼的时候,你同时也在告别自己的青春。

嗯,于我们而言,这个人就是阿吉。

很高兴他结婚了,这是迄今为止在他身上发生的最让我高兴的事情。

比深夜饮酒还要好,比一起撸串还要好。好百倍,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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