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Life in Art》是Mojave3众多梦幻迷离的歌曲中不是特别起眼的一首,偶尔听到,加入到喜欢的歌曲中许久,直至上周在地铁里无意中低头看了一眼歌词,才发现这首歌固然旋律轻柔优美,像一个经历沧桑世事身心俱疲的游子在你的耳边慢慢呢喃、诉说他在外面世界所经历的无奈与痛苦;但是看了歌词更加令人感概痛苦……
这是歌词:
这首歌延续了Mojave3 一贯的风格。“Mojave 3的音乐给人的第一印象有如天使一般不染丝毫俗艳的色彩,甜美的歌声充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飘渺,犹如精灵一般描绘出一幅如诗如梦的声音图像,在每一个音符间释放出梦幻迷离的乐音。在Mojave 3的音乐之中体味一份无人能解的悲凉,即使沉溺,也是快乐的,似乎有一个隐秘的声音正在代替自己诉说。在一种恍若隔世的梦境里面,他们的吟唱像风刻在水上的指纹,轻柔、纤细、空灵,令人在回忆与梦幻的边缘不停地游走,最终在一片微薄的雾气中迷失了自己” 某度上如是说。写之前我特地去听了他们1996年发布的另一张专辑《Ask me Tomorrow》,同样的低吟浅唱,男女主唱交替缠绕的低迷的声音,让人沉迷,让人心伤。
拉斯维加斯的一家酒吧里,Wendy在台上扭动着凹凸有致的身体,她眼里没有台下的男人,只有他们扔向台上的许许多多一美元的钞票。跳到第二段,Wendy彻底放开了,既是跳舞,不如让自己开心一些。她也许来自一个偏僻的小镇,18岁时和从小一起长大的恋人结婚了,前几年兴许还算美满,后面丈夫开始酗酒家暴,镇上经济越来越不好,她又没法与丈夫离婚。Wendy没有孩子,过去与丈夫的那一点点所剩无几的温情更是不足以让她留下。于是她收拾了行囊,半夜趁丈夫醉酒沉睡出逃,搭上一辆顺风车来到了拉斯维加斯。她梦想能过上纸醉金迷的富贵生活,她年轻貌美,在赌城最快挣钱的方式无非就是那些,她选择当了脱衣舞娘,夜夜笙歌。
可那又如何呢?比起在丈夫身边过着痛苦没有尊严的生活,虽然现在的工作也是在一大堆男人面前没有尊严,可到底她能养活自己,至少不用仰人鼻息。她的心渐渐麻木,男人向她倒着粗鄙污秽的言语,她也不再会有任何感觉了。这一夜,她看向台下,坐着一位与众不同的男士。
他的脸十分年轻,眼睛十分沧桑,看向舞台的眼神没有聚焦,在他的眼里Wendy只是一个动来动去的模糊身影。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Wendy冲他眨眼,他回了一个苦涩的笑容。Wendy舞毕,从后台走到台下,坐到这位沧桑少年身边,要了一杯酒,歪着头问他:“你从哪里来呢?跟我讲讲呗。”
沧桑少年只是摇摇头,并没有讲自己的落魄经历,只是问Wendy的来历。Wendy淡淡说起自己的过往,声音里再也没有起伏,寥寥几句说完,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少年也有来有往,同样寥寥几句说完了自己的故事。他兴许在某大学念过几年书,在迷茫与困惑中寻找人生意义,有过爱人、有过艺术,最后又一无所有。而今他年近三十,坐在这纷繁嘈杂的酒吧里,和Wendy自说自话。Wendy说道:“今晚你走运了,跟我回家吧。”
长夜漫漫,两个失意人也算有些互相安慰。故事不一定这样进行,二人或者只是匆匆一见,又是过客。认真看完歌词,我想起白居易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古往今来,中西内外,大抵所有失意人都在诉说同一件事吧,得非所愿,愿非所得,受制于世俗,无可奈何,终于不再奈何。
白居易生在一个小官僚之家,从小就天赋异禀,加上个人十分勤奋好学,16岁就写出了名篇《赋得古原草送别》,28岁进士及第,35岁写出千古传诵的《长恨歌》,此后又仕途顺利,在长安城为官多年。他踌躇满志,这时看,白居易从少年时期初露锋芒到青年时入仕,这一段人生经历还算顺遂,虽然没有位及人臣,但也算是在长安城里有了一席之地。
814年,白居易42岁,为逝去的母亲守孝期满,天子召他回京,授太子左赞善大夫。第二年,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白居易上表主张严缉凶手。一向嫌他多言多事的朝臣弹劾他越职言事。这样兴许还不能让皇帝下令贬谪,其后小人又散布谣言,白居易的母亲看花而坠井去世,他却著有“赏花”及“新井”诗,有害名教,是为不孝之罪。百善孝为先,白居易无法在长安城里呆下去了。天子一令,白居易转而被贬为江州司马。
忠而见谤,无辜获咎,白居易悲愤莫名: 宦途自此心长别,世事从今口不言。 面上灭除忧喜色,胸中消除是非心。在此之前,白居易胸中是有大抱负的,他想修身齐家平天下,他想尽忠以事君王,他身为言官直言不讳,天子有错都敢写诗嘲讽。经此一事,他失望了失落了失意了,他看到任凭他直言尽忠,却不能得到帝王的赏识。于是,白居易落得个清闲,他不管了,开始独善其身,只认真做起了他的地方小官,护得一方百姓安乐,已是足矣。
他游山玩水,结交好友,照样写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白居易认真在被贬的时日里,享受人生,看到人生另外一种美感。
第二年,白居易“浔阳江头夜送客”,一番送行宴后,略有醉意,到了离别时刻,心下凄凄。
忽而听的水上传来一阵琵琶声,客人与他听得入迷,忘了动身。古时,能做弹琴取乐的人只会是身为下贱的底层人,寻常仕宦人家学得一点音律是闲情逸致,品乐更是好玩有趣之事了。白居易让人去请弹琵琶之人,千呼万唤,就是要听这琵琶乐曲。
听完,老白都要无语凝噎了,十分感动。问清琵琶女的身世,与歌里的Wendy有些许相似之处,同是可怜人,被男人厌弃,却又不得不委身与男人,取悦于男人。
白居易说,请再君奏一曲,我为你作《琵琶行》一诗。他找到共鸣,琵琶女年老色衰,不再有恩客上门,嫁作人妇,却又不得良人,空有一手好技艺,却无人再来欣赏;而他白居易,一心为国为民,心怀天下,天子却不给他报效国家的机会,被贬至此已是心灰意冷。古代读书人“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满腹经纶,读尽天下诗书,一心想以此身此才为天子建言献策,助君王安邦定国。断了这条路,读书人的价值还在哪里呢?他白居易的价值在哪里呢?
用今天的话来说,这是信仰坍塌,怀疑人生了。话说回来,生命从一开始就给很多人定好了使命,很多人会在一开始接受使命,一旦这种使命的支柱被毁,恐怕这个人的人生轨迹就要改变了。
歌里的Wendy和沧桑少年,白居易和琵琶女皆是如此吧。他们相遇,互诉衷肠,相互感叹怜惜,都是在生命里发出一声叹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