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霓虹城
城市霓虹初上
屋宇小楼昏暗
轻问心之所向
梦回千里家乡
安,刚毕业。多年来家里辛苦的支撑,供她读书至大学毕业。苦与泪外人看到的只有一半,而更沉的是心理负担。真是子非鱼,谁也无法感同身受。大学,活泼得青春雀跃。而总有那么一批人,看似内向不合群,却谁又懂得合群对她们来说也是有门槛的。门槛、门槛,呵,这对有些人来说十分好笑。呵,现实!
安,刚毕业。终于有了梦想中的起点。大学时常也有兼职干活,但毕竟拿的是零头。现在起点虽不高,但至少从输出者变为稳定的输入者。家里的负债,不是一时半会能还清。安只能拼,只能用体力换取更多的收入来源、以及省!
安,刚毕业。薪酬不高,房租、伙食、出行……能省的就省。住,在城中村中四五人合租的出租屋里,几人平摊下来一人就两百多;吃,早中晚,一个包子、一肉一菜的饭盒、鸡蛋煮面;为省一班公车的钱少转一次线,能走半个钟的路程。同住的人形形色色,每个月都有可能换人。大多数是刚来这个城市临时落脚的,找到工作后立马转租更好更独立的地方。而半年来,安看着来来往往的舍友,有十几位了。有胆小怕事的、有嚣张跋扈的、有温柔软心的、有直肠口快的。只有安,一直都还在,甚至新来的小姑娘都叫她安姐,俨然成了这方土地的霸主。而安,无非就是为了省下几百。甚至,其实只要再多一两百,就可以租一个哪怕小一点但独立的房间。有更多私人空间与独立尊严。
这牙缝里抠出的点点滴滴,却攒足了寄回家的钱,一方面还债、一方面给家里改善生活。三千、每个月足足三千,收入四千出头要在一线城市活下来还能挤出这么多寄回去,这就是安。
家里最亲的表哥在隔壁城市过来看安,安却将他拒在自己真实生活圈外。赶忙赶到车站接她到市中心,狠心去了间稍微像样的店。聊起吃住,安也说了自己在的那个城中村。那里的毕业生也多,表哥也没多问,却满眼的心疼。谁都知道在这城市不易。
二、猜
安的生活状况没敢让周围人知道,甚至瞒着父母。每次跟父母说在大城市吃好喝好住好,啥都好。打电话回家,总是忙着跟母亲说大城市的高楼大厦与吃喝玩乐。虽然安并没有多少地享受到。然而,父母听着,听着,越来越迷幻。
邻居家的女儿,老早就大学毕业工作。但是工作了两年多,每个月也只能给家里寄八百一千。还常打电话哭穷,讲述着大城市的高消费。讨论到安时,邻居家总说安应该每个月还没能寄钱回来吧,大城市多不容易。安妈不好意思说安每月寄那么多回来,只是说多多少少寄了一些回来。那几天安妈辗转难眠,想着安怎么刚毕业就能寄那么多回来。
电话里,安妈没少问安在大城市的生活。安每次都说很好,吃住真的都好。还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的生活多么小资舒适。安妈反倒劝,咱够过日子就好,不要跟大城市的人攀比。安赶忙说是的是的,也没乱花钱。这“是的是的”几个字,安说得有点虚。安妈一心的狐疑,挂了电话。跟安爸聊起,老人家总觉得不对劲。大城市对没走出过古老乡镇的两位老人来说太远了。那是个纸醉金迷的地方,那是个挥金如土的地方。而女儿现在就在那个地方。
安妈跟乡里要好的姊妹聊起,这姊妹倒是见过世面。说起自己的女儿,也是如何朴实节俭,每月也没给家里寄多少。
“你这闺女一下子寄了三千,估计每个月能赚这么多。”说着食指摆出了个大大的一出来。粗糙的手指摆得多么不真实,布满农作留下的岁月沟壑的手指似乎支撑起这个数,都摇晃了起来。
“一万? 怎么可能!”安妈不曾有这么个想法,赶紧把姊妹的手指压下去。
“有的有的,像你闺女说的城市那种生活,一看就是高收入的。”姊妹没去过城市,但是却像极了城市通。
她是极佳的创业者,坚定地说着自己不曾经历过的世界与故事,却信念坚定、如专家般权威得不可撼动。这故事描述得早已征得眼前这位投资人的信任。安妈一开始半信半疑,但回想起自己姑娘电话里的那些描述,也是有了几分相信。
乡村妇女的特质是:三人成虎、四五人外星人就蹦跶出来了。每个人都是创世者,每个人都有自己虚幻的世界,每个人也都能进入别人构建的虚幻世界,然后全数搬到自己这边,再加几栋高耸入云的大楼,让她的世界更让人震撼且逼真。
“你呀,可小心啦。安儿才刚毕业就赚这么多了?听说呀,外面漂亮姑娘赚钱的法子啊多了去。” 这姊妹说着眼里放着光,妩媚地向安妈挑了挑眉毛。这一挑,含义千万种却不道明,惹得人坐立不安、无奈抓狂。
这说得安妈心里一震。没见过大城市的花花新闻,好歹也见过方圆几里内某某女用啥法子赚了村里哪个富豪的钱 ,好歹也听说过隔壁村那个谁的女儿在大城市嫁了一个有钱人,后来那有钱人的另外一个“老婆”闹到小乡来还弄得小乡热闹异常。安妈越想越怕,赶忙回家跟安爸商量。
”你不要乱说!“安爸抖着手指指着安妈的鼻子说,气得牙关紧咬、青筋直冒。赶忙要打电话给安,被安妈压住了。两人安静地呆了一晚,夜不能寐。这都要过年了,安就要回来了,这叫我们怎么面对她。谁都不信,但谁都是心里忐忑不安。对普通家庭来说,这简直是天塌下来的事。
三、误会
安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是照旧挤公车、走路、吃着几块钱廉价饭盒。就快过年了,公司的过年值班名单一直还没出来。
每年都有那么一两个省外离家远的不回家过年,赚多点加班费。今年竟多出个空缺,需要找人补。大家明白,新人肯定会被钦点。新年了,安已买了几包年货想着回家给家里增点喜庆。临放假前周,领导突然叫她过来。
“安啊,看你也刚来不久,但是看得出你踏实勤奋。今年有个新年值班机会,有三倍的工资,这个机会就专门留给你了。”边说着边乐呵呵地笑,笑得人头皮发麻直犯恶。
安之前毕竟隐约知道这么回事,可这事实落到自己身上,又加上这假得像纸糊的金子般地话,心中按捺着情绪不好发作。只能无奈地认了。新人是该多付出,这是安的想法。
“妈,今年过年我不回家了~~ 我~要值班。”安拨通了电话,终于开口说了。
“不回来了? 为啥不回来啊。”安妈有点克制不住自己,想想之前那些传闻说法,此时洪水猛兽般地从脑子里汹涌而出。
“你说,你做的啥工作。年都不用回来过了。”安妈一下子话说过了。
“......”安突然愣住了,安妈不曾这样。也是,第一年说不回家,家里剩下他们二老。
“呃,公司需要值班人员。”安说不出的痛,被安妈一说,幻想过年时一人在杂乱的出租屋里那场景,尽是心酸。心一紧,气都屏住了。好一阵子才长长的吐了一口粗气。
“那就不要回来了。先这样吧,再说。”安妈一下子挂了电话。电话嘟嘟嘟的声音从未如此空荡寂寥。安听到的是激动又冷漠的回应,是莫名其妙的指责。而她,哪知道安妈一挂电话泪不住地往外流。
“是了是了,过年都不回来,寻常的工作怎么就需要过年值班。又不是医院、又不是警察。” 安爸在旁看着,点了根烟,满脸沧桑。
四、归家
临近过年,公司里有省外的同事订不到票在城市里也没其他事做、自告奋勇来找人换班。毕竟是比平时多几倍的工资。安满心欢喜,虽然工资多,但回家却是更重要的事。晚上匆匆忙忙回宿舍,整理之前备好的东西。也不想打电话回家,干脆就给他们个惊喜。第二天一下班就拖着箱子直接赶到车站。
每到过年,回来家的那班车总是准点地就在哪等着。车,在车站最边边的位置,像个穿着破破烂烂表演服的小演员羡慕着穿着帅气服饰的王子,羞于让观众看到自己,只得找个最边角的位置悄悄地躲着。安再熟悉不过了,订了票,上了这辆接近报废,没有厕所却满是家乡味道的老车上。驶离城市的班车,窗外黑暗得十分静谧。高速路边上,那是农田、那是田野、那是小小的土房亮着归家的灯火。安静静地睡着了,一觉到家乡。
天刚微亮,一下车寒风呼呼地吹着。冷得安直打冷战,这可爱的家今年显得特别冷清,回想起安妈那天电话里的语气,一声一声比这寒风还利。往年,一下车爸妈就会奔过来,拉住安的手、拉紧安的大衣,拖着她往温暖的家跑。三人往往相拥而走,在寒风黎明中拥作一团,这是安暖心的一家人。昏暗中回忆总是格外清晰。一阵寒风吹过来,安忍不住哆嗦。这么早,也许爸妈还在家没醒吧。要不先找个避风的地等晚点再回去免得吵到他们睡觉。安这么想着。
“安儿~~” 安拉起行李箱刚要走,熟悉的声音呼喊着。是的,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安放下行李箱,往不远处的安妈安爸跑去。安妈赶紧展开臂膀将安拥入怀中,久久不放开。阳光初现,两人挂脸上的泪珠子,如清晨叶瓣的露珠,透明纯粹。
后记
安妈在听完安不回来过年那天,拖安的表哥去安的城市。四处打听后,他找到了安,却远远跟着。跟到安的住处,跟到安的公司,跟到安吃饭的破烂小店。大城市,并不像安描述的那么好。
安表哥明白这种生活,电话跟安妈原样说了一切。不添油加醋、不带任何情绪。安妈一面放心一面愧疚。心疼却不忍再打电话,怕忍不住。却临近过年几天,每天一早都守着那班车。
而后,安妈也未曾跟安提起家里发生的一切,也不曾打破安的谎。有些话,不当说破。有些误会,也许永远只会埋在一人心里。只是家人的信任,依然像露珠,透明纯粹。
“妈,今年过年我不回家了~~~”
“妈,咱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