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烽烟惊稚子 古刹渡慈航
建兴十五年秋,西平郡城头的戍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十五岁的乐崇礼攥着半块胡饼,跟着父兄穿过东市稠密的人流。青石板缝里渗着前日雨后的泥浆,骆驼商队铜铃的叮当声混着羯语吆喝,让这座河西边城更显纷乱。
"礼儿仔细脚下。"父亲乐昶回头嘱咐,他腰间悬着的"西平郡工曹"铜印随步伐轻晃。这位掌管营造的末流小吏,今日特地带长子察看南城崩塌的烽燧。十四岁的兄长崇义忽扯住弟弟衣袖:"快看!"但见二十步外酒肆前,三个髡发匈奴兵正拽着个汉人少女往马背上捆,粗麻裙裾在黄土里拖出长长痕迹。
乐昶猛然将两个儿子推进药材铺。柜架后的阴影里,崇礼听得父亲喉头滚动:"上月张刺史才给匈奴献了三千石粮...他们竟敢在光天化日..."话音未落,城外忽炸响闷雷般的鼓声,铺外霎时马蹄声碎,有人嘶喊:"羌人杀进来了!"
崇义从门缝窥见冲天火光时,整条长街已成人间炼狱。披发纹面的羌骑旋风般卷过市集,青铜弯刀挑翻糖人担子,蜜浆泼在抽搐的商贩脸上。乐昶踹开后窗,推着儿子们翻进小巷,自己却被破门而入的羌兵当胸刺穿。崇礼最后瞥见父亲染血的官印滚落阴沟,就被兄长拽着钻进污水横流的地道。
三日后,兄弟俩从城南排水渠爬出,崇义的襕衫左袖空荡——夜遁时中过流矢的伤口已然发黑。他们混在逃难队伍里沿湟水西行,崇礼嚼碎草药敷在兄长肩头,却止不住溃烂的皮肉爬满蛆虫。第七个霜晨,崇义将弟弟推往结冰的河面:"往敦煌...找叔父..."自己却转身扑向追来的乱兵,单臂举着燃烧的枯枝。
崇礼在冰面爬出半里,背后惨叫戛然而止时,额角忽然触到粗麻僧履。抬头望见个负笈老僧,山岩般的皱纹里嵌着双悲悯的眼。"小檀越莫怕。"老僧用龟兹语呢喃,药香从袖笼漫出,枯指点在他紧攥的拳头:"指甲该剪了。"
这法号智远的游方僧,带着浑身冻疮的少年昼伏夜出。过乌鞘岭那夜,羌人追兵的火把缀成赤链蛇,智远却领他钻进看似绝路的山坳。五更时分,崇礼在麦积山崖壁的栈道上惊醒,下方百丈深渊腾着云雾,身后石窟里传来叮叮凿击声。
"乐小郎君请看。"智远撩开新落成的窟门草帘。晨曦穿过天井斜照在未敷彩的泥塑上,佛陀低垂的眉眼竟与父亲临终时的神情重叠。窟外空地上,十几个匠人正夯土制砖,几个沙弥给流民伤者分着粟粥。叮当凿石声里,老僧往少年掌心放柄旧錾子:"天地崩坏时,唯人心可筑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