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绝恋（原创长篇小说） 

第二章 离婚

是啊，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到武汉，一个广告人，前IT专家？武汉，现在已经成为人们疯狂逃离的城市，一座围城，一座危城。我暗自思忖着冯博士的问题，陷入沉思之中。

我的过去，是一个噩梦。

我离开北京，来到武汉，是要逃离，逃离过去的噩梦？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是梦想茁壮成长的季节，是病毒泛滥、情感死亡的时候。

“那就这样吧，再见！”我对她说。

“保重，兆山！”

两个月前的一天。那一天注定是我生命中最悲惨的一天。在北京海淀区民政局的大门前，我和前妻分手道别，再也没有多的一句话，结局理应如此。一瞬间我觉得，过去七年的婚姻，只是为这一刻而存在。所有的存在都是一场错误，我不知道导致错误的力量来自何处，如何而来，但是确信，它又一次彻底地打败我，把我狠狠地踩在脚下，将我的人生踢回原点。

“说再见实在是有些滑稽，我们彼此以后是不想再见了吧？”

“一辈子不见才好。”她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看着前妻，过去我曾经深深迷恋的女人，看着她即将从我的生活中消失的身影，此刻，我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怨恨她，只怪我自己，感叹命运无常，无尽的悲哀涌上心头。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充满恶毒讽刺的玩笑，或许就如同哲学家常说的，人生就是一场悲剧。

“最后一次，一起喝杯咖啡吧，分手咖啡？”

我提议，她点点头，没说什么。我们一前一后，走进不远处的一家星巴克咖啡店，找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白天的咖啡馆里，没有几个人。一个女孩戴着耳机，微闭着眼睛，正在听音乐。两个生意模样的人，西装革履，似乎谈着什么几个亿的大生意。年轻的女店员在柜台后面忙碌着，除此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我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一动不动，看着窗外民政局的门口，人们走进走出，有人欢笑，那显然是刚刚领完结婚证的；有人愁苦，就像现在的我。

一对神情漠然的年轻男女正从民政局大门缓步走出来，男子走在前面，女子走在后面。下阶梯时，突然，脚穿高跟鞋的女子一个愣神，不小心崴了脚，从台阶上摔倒在地。她下意识地想要用手支撑自己，结果连人带包，一起向前，扑倒在北方春天冷硬的土地上，手包里的手机、口红、化妆盒、纸巾、钥匙，还有新鲜出炉的离婚证，散落一地，像一朵蒲公英飞出的种子。男子停下脚步，回头观望三秒钟，立即扭转头，步履匆匆地快步走开，像是逃避瘟神一般。

我发现，民政局真是一个观察体会人生百态的好地方。如果有可能，一个人每天来采访从这里走进走出的男女，直白地记录下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爱与恨、悲与欢，就会是一部很好的小说，或者说，比任何一位现实作家写的小说都要精彩。

“一切都结束了。如飞蛾扑火，为了情，两人走到一起，为了情，两人分手。情是毒药，害死人啊。”我长叹一声，在心里说，以为能从婚姻里找到生活的慰藉，结果却得到了一坨臭屎。

“这样更好。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似乎猜透我在想什么。

打算？生活变成这个样子了，还能有什么想法呢？人生是玩笑也好，悲剧也罢，现在回头看，其实根本没有这么复杂深奥：这一切都是选择的结果。如果当初我不选择眼前的女人，如果时光倒流，回到从前，我没有错过出现在我生命中的某个人，如果能和那个人牵手，那么我现在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呢？

刹那之间，如梦如幻的往事，如同开了闸的水，源源不断地涌来，激荡在我的脑际，渐渐地幻化成一幅幅永不磨灭褪色的画面，一一浮现在我眼前，触手可及，那些镌刻在时光里的记忆，永远不会消失。

可惜，生活里永远没有“如果”。

“我辞职了，休息一下，到处走走，散散心，找找过去，找找自己。我还打定主意，去看看心理医生。也许，那个挥之不去的噩梦，是我们过不下去的原因呢。”我有些自嘲地说。

“你还是睡不好，一直在做那个梦？你之前看心理医生了吗？有效果吗？”

在今天离婚之前，我俩已经分居有一段时间了。一个多年来一直萦绕不去的噩梦，一段失去的记忆，一直困扰着我。在此前后的事情，我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这中间一段，我怎么也记不起来。就像是一张珍贵的老照片，其中一个显著的位置，被一把锋利的剪刀齐刷刷地裁掉，你只能看清楚剩余的部分，人的脸，背后的风景，上面的每一个细节。

可是被剪掉的部分是什么？为什么没有了呢？是你想弃之不顾的东西？可是，潜意识的理智告诉你，那失去的部分，可能对你很重要，你就是记不清了。

“嗯，不知为什么，它更是经常出现了，害得我整夜睡不着。看样子，我这辈子躲不开它了。我想，我必须面对它，发现它的秘密。”

“希望你能找到答案。”

“对了，关于孩子，我说几句。孩子还小，你要多鼓励她，不要动不动就批评她，对她大喊大叫，像你过去对我那样。好孩子是夸出来的。孩子喜欢读书，你就多买些好书给她看，多陪她读书，当然我也会给她买书的。让她少看电视，少看手机或IPAD，千万不能让她玩电子游戏。你也不要玩游戏，少看无聊的电视节目，要做孩子的榜样，最好的教育是言传身教。还有，少吃点甜食没问题，包括巧克力、冰淇淋等等，孩子喜欢就让她吃，只要不过量，对她长身体还有好处呢。尽量少在淘宝上给她买吃的穿的用的，那上面假货多，尽管上面的东西都很便宜，天猫情况好些。衣服尽量买纯棉的，她穿着舒服。春天了，北京是早晚凉，中午热，早上让她别少穿衣服，冬天叫她记得在教室里脱下外套，室外活动时穿上外套。孩子小，身体弱，容易着凉感冒。孩子喜欢吃有味道的菜，比如青椒炒肉，她爱吃肉，就让她吃，青椒太辣不吃，就扔了。还有，网上什么免费的亲子活动，益智活动等等，多是些骗人骗钱的把戏，别上当。这年头，只有亲妈亲爸才会为孩子免费无偿付出、无私奉献。”

“行了，行了，别啰嗦了，你就是这样，从来就不信任我，不理解我，不相信我能做好。你不觉得，你这个样子，就是一种大男子主义，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好吧，不说了。你这个人，其他都好，就是任性固执，听不进别人的意见，脾气还大，总是以自我为中心，就是一个长不大的被宠坏的孩子。说得不客气点，在某种程度上讲，这种固执，是一种另类的自私，还打着关心他人的旗号，不停地要别人这样那样。你们女人结婚，就是想着要改造一个男人吗？”

“为你好啊，为了家庭好啊。”

“你觉得我活了几十年，都白活了，不知道怎么过，需要你来指导教育，重新做人？”

“打住吧，别教训人了，说得你自己多好似的。还有，记住，我们现在的身份，不是一家人了。”

“可是，我是为了孩子，才多说这些的啊。唉，算了，不说了，说了也没有用，再说下去我们又会大吵起来。你以后照顾好你自己吧，一个人带孩子，都不容易。”

女人真是难懂啊！女人，什么时候能变得理智一些，成熟点呢？我在心里感叹道，没有再争论下去。

激怒女人是很可怕的。女人的偏执狂，应该是一种精神病吧？

我忽然想起，我喜欢央视一档节目《动物世界》，赵忠祥在节目中说，每种动物都有天敌。婚姻中的男人女人，就是一对互相依存，互相伤害的天敌，直到有一天，一方彻底战胜、摧毁另一方。我想起年幼的孩子，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突然之间，我觉得她既愚蠢，又倒霉，可恨，又可怜。孩子，让女人的地位提得更高，也让女人变得更疯狂，不可理喻。我又是自责，又是感觉无辜。

喝完一杯咖啡之后，她告辞先走了。我目送她远去的背影，一种强烈的失败感和难以消除的落寞，弥散在我的心里。在这个喧闹的世界上，每个人都害怕孤独和寂寞。当初，我们应该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孤寂，而走到一起的？然而，在人的一生中，一次又一次，人们难道不是拼命用尽各种方式和理由，远离所爱的人，一头跳进黑暗的深渊吗？

我没有告诉她和孩子，我已经决定去武汉，做志愿者。我思忖，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需要我的地方，我的人生还是有价值的。我需要立即做点什么，否则，我会一点点崩溃，最后被黑暗完全吞没。

春天的北京，是这个都市最美的时候，我仍然坐在咖啡馆里发呆。窗外，一个小女孩在转着圈跳舞。她穿着一件粉色的丝质连衣裙，宛如天鹅湖里的小公主。每当她踮起脚尖在原地旋转的时候，裙子便飞扬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莲花。我看着她，她看着橱窗玻璃里她自己的影子，得意地微笑。

不远处，一个时髦女郎在等人，不耐烦地点起一根香烟，一会抽一口，一会听听手机电话。在我喝第二杯咖啡的时候，她等的人终于来了。她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不说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男子想去追她，她潇洒地挥挥手，示意他别跟着了，他们已经完了。男子无辜而沮丧地停下脚步，望着女士远去的背影发呆。

我不免为那男子感到惋惜，呷了一口拿铁，想起很久之前的年代，男人女人是很有耐心的，可以花几年时间，甚至十年，二十年，喜欢一个人，等待一个人。看着小孩，女子，男子，还有周围享受咖啡的人们，我猜想，他们都没有我现在面临的难题。

倏忽间，跳舞的小女孩不小心跌倒在地，不由得哇哇大哭起来。她爸爸马上从店里跑出来，抱起她，哄她，她仍然哭个不停。最后，他爸说对她说，给你买一根香草雪糕吧。小女孩立即停止哭泣，眉开眼笑起来。

我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想起我喜欢的一部小说《暗店街》里结尾的一句话，“人的一生，是否就像这小孩的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