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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言情小说作家,混迹在北京,码字为生。女朋友小雨在上海,是个模特,异地恋三年,她说会等着我靠写字发财,买房结婚,一等三年,她终于提出了分手。我告诉她,我的新小说马上就要出版,必定大火,今年作家福布斯排行榜一定有我一席之地,她不信,其实我也不信。分手三个月后,我的书正式出版,首印5000册,两个月销量二十来本,身无分文的我,搬离地下室,去远郊的废弃游乐场投奔表弟杨默。
废弃游乐场的摩天轮已经爬满植物,锈迹斑斑,却依然在坚挺的转动。学机械出身的表弟杨默把摩天轮改成出租房,一厢一户,这天也巧7号厢的哥们因为新找的女朋友有恐高症而搬走,我正好住下。写作为生的梦想就此结束,该是做下一步打算的时候,有些事不能想,一想就心慌意乱没了头绪,确发现自己是个无能的人,除了写字之外什么都不会。表弟杨默看出了我的慌张,极力劝我和他一起搞房屋出租,他指了指游乐场里的鬼屋隧道,说有潜力再做几个出租屋出来,他给我安排了打扫鬼屋的活计,我抬眼望去那鬼屋的外形是个张着大嘴的巫婆,两个眼睛里已经疯长出一堆杂草,墙皮脱落的很严重,周身留下一层层水渍的痕迹,记录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表面在灰黑色打底的同时泛着不同程度的白透着绿。
游乐园是八十年代建成的,依照当时的审美,结构坦实造型大胆,也留下了曾经辉煌过的痕迹,二十年前因为欢乐谷的建成这里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如今已荒废十年。表弟初来北京做快递员时无地可住,被一个送外卖的朋友带来这里住了一宿,表弟脑子活络,很快找到游乐场的所有者用最低价将这块地租了十五年,开始就地取材一边送着快递一边做起了租房生意。
年久失修的鬼屋着实有些可怕,有身着清朝官服的僵尸、日本怪谈里的长发雪女,有聊斋里的无头鬼,有欧洲的吸血鬼和狼人,这种中西结合四不像的假人偶、塑料怪兽要么掉了眼睛要么断了胳膊腿,没一个完整的,到处落着厚厚的灰尘结着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从小怕黑的我硬着头皮进进出出扫地拖地,忙活了一周,体力活让人感觉踏实。
一个晴朗的夜,我躺在海盗船上数星星,小雨明天过生日不知道她过的好吗,一定比我好,比我好就好,想着想着就开始打盹迷迷糊糊的睡了,半夜我被冷风吹醒,摩天轮只在早中晚各运转一次,我只能到鬼屋里凑活一夜。铁轨上停着一辆挂满各种鬼怪浮雕的小火车,漆皮掉落的很严重,我屈身躺在里面,还算舒服。
清晨醒来,太阳在地平线露了头,突然轰隆一声,鬼屋的灯光全部亮起,音响里发出的音乐像是被暴力摧残过的唱片许多音调变得模糊扭曲,我坐起来想着去检查电路,火车突然启动,径直驶进鬼屋隧道,一定是杨默在恶作剧,我喊他,却没人应。隧道里漆黑一片,时而会有一些幽灵僵尸从我面前飘过,我静待着穿过黑暗,憋足了劲出去收拾杨默,他知道我从小怕黑故意整我。鬼屋里凉风飕飕,我不由的缩成一团,火车跑了好久也没看到出口的亮光,时间越长内心的恐惧越发膨胀,怎么没完没了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梦里的我正驶向深渊,终于不远处有了一点亮光,亮光越来越大,精致的音乐和嘈杂的人声从那里传来,什么时候鬼屋来了这么多人?火车到达出口,金碧辉煌,人声鼎沸,我很确定我还在做梦,于是努力的唤醒自己,却不见成效。工作人员热情的为我开门,我随即走下,看着周围很不真实的景象一时没了主意。走出鬼屋,眼前是一处巨大而热闹的游乐园。
“这里是哪?”我随便问了一个游客。
“欢乐谷啊。”
我怎么就从北京南郊到了城西的欢乐谷呢?是我失忆了吗?正自问间,看到地上一张被扔的门票,上面写着“上海欢乐谷欢迎你”。上海?这里是上海?
我打开手机,定位上海欢乐谷,看时间没错今天是小雨的生日。
此时杨默来了电话。
“哥,你跑哪去了?”
“我在上海。”
“上海?找小雨吗?”
“没有。”
“别装了,就你现在这逼样,谁能跟你啊。”
“我真不是来找小雨的。”
“你啥时候回来?鬼屋我都租出去了,得赶紧买两张床。”
“鬼屋不能租,你等我回去。”
2
我迫不及待的坐上鬼屋列车,进去出来,还在上海,进去出来,依然在上海,思来想去只能用这是个时空单行道来解释。
我还是去找了小雨,没什么不良的目的,因为没钱,不得不问她借了五百块买高铁票回北京,临行前小雨说不想再见我。
连夜赶回北京,找到杨默,他不信我说的话,以为我是得了病。已是凌晨三点,在鬼屋里,我接通电源,灯光闪亮音乐声起,拉着他坐上火车,启动进入黑暗的隧道,又出来,没有发生前一天的奇迹,杨默真觉得我发疯了。我不让他离开座位,重新进入隧道,再一次进入隧道,连续五次失败之后我陷入沉思,杨默拍了拍我的肩膀建议我去医院看看。
我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疯了,对于前天发生的事有点真假难辨。
天气转凉,后半夜更是寒气逼人,我坐在旋转木马上想起来和小雨的第一次约会,我们学着电影里的场景来到夜里的游乐场,那是夏天我和小雨在旋转木马上第一次接吻。我忽然意识到,非营业时间,上海欢乐谷的火车是停运状态。
中午十二点,杨默正带人来看房子,价钱谈的也不错,我有意破坏了融洽的气氛将租客匆匆打发走,杨默有些生气,我二话不说拉上他再次上了火车,灯光闪亮音乐声起,启动,穿过黑暗,黑暗之长让杨默不再埋怨,亮点和人声都在变大,金碧辉煌的游乐场出现在杨默眼前,他惊讶的程度远远大于我。
“这是哪里?”
“上海。”
“不是在梦里?”
“不是。”
杨默接到看房人的电话。
“房子不租了。”
电话里的人骂骂咧咧。
杨默迫不及待的挂了电话,走出游乐场,来到车水马龙的街道。
“卧槽,上海。”杨默的身体竟有些发抖,是因为太过兴奋,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导致身体发冷而抖动。
我和杨默站在黄浦江边,看着对岸的东方明珠,商量着怎么靠隧道发财。
我们约法三章,绝不让任何第三者知道这个秘密、所有靠隧道赚的钱五五分帐、不能用隧道做违法的事。
那么如何利用它赚钱是头等大事。
“送快递怎么样,最贵的快递,一般快递我们不送。”杨默当过快递员,这是他思维水平的天花板。
“我觉得靠谱,干吧!”这同样也是一个失败作家思维的天花板。
我们破天荒的在黄浦江河畔找了一家西餐厅,西餐厅的名字都是英文字母,三面墙用玻璃制成,低头看是黄浦江滚滚而去,抬头望是东方明珠十色五光,点了瓶1488块的红酒,封面上没有一个汉字,算是伟大事业的启程。
3
在网上发了广告,承诺两个小时送抵上海,等待客户真是漫长的过程,绝大多数人一定以为我们是骗子。
两周后,我们接到第一单,送护照,一小时完成任务,挣到了第一笔钱,1万块,我和杨默兴奋不已在三里屯喝了2288块一瓶的洋酒,封面上同样没有一个汉字。
我们继续坐等生意上门,一个月又一个月过去,半年也就接了三个单子。
“看来快递不是什么好买卖”,杨默说,“万一哪天这通道没了,我们就浪费了人生中唯一翻身的机会“。
他比我着急。
一顿大酒过后,喝的是牛二,杨默借醉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想打破约法三章,提出抢劫银行的计划,我强烈反对,人的欲望是无底洞,一旦成功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把自己扔进深渊,不会有亮光的深渊,看的书多了,就会有所自制,如我。
看到我如此强硬的态度杨默有些失望,但也理解我的想法,他也不是个说干坏事就能提刀拔枪的人。
快递业务慢慢趋于稳定,每周都能有一单生意,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却也能衣食无忧,半年后我们收到顺峰快递老总姚峰的邀约去总公司与他见面。顺峰快递现在是风生水起,老总姚峰已经身价千亿,他找我们能有什么事?
姚峰对我们哥俩很是热情,好茶好水,他最近听说了我们的超级快递业务,想知道我们的门路,我们当然三缄其口,他觉得我们是有航空上的关系,在中国钱都比不上关系,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收购我们公司,一千万,我和杨默吓傻了,半天也说不出话,他给了我们一纸合同让我们考虑两天,还派豪车送我们回了乐园,杨默在车上自拍发朋友圈。我明白姚峰做这件事无非是给顺峰贴金,对于股票的上涨有万利而无一弊,但是我们这边的不确定性太强了,合同里的规定又很苛刻,万一这条通道突然消失了,又或者政府看上这片地要搞拆迁,我们都要赔偿顺峰的损失。思前想后,咬咬牙拒绝了,到手的一千万就此打了水漂,杨默看着合同上的数字咬了咬嘴唇 。姚峰可不是好惹的主,此番被拒绝,他心里很是不爽,派人监视我和杨默,试图找到我们两个屌丝背后的秘密。
姚峰得到的信息是,无从得知我们背后的神秘力量,于是他想出一个办法,在货物里放了gps,以顾客的身份交于我们快递。姚峰在电脑上监控,喝了一口新泡的乌龙茶,这是从他朋友的茶园由十八岁的少女亲手摘的新茶,纯天然无农药,他看一眼茶叶的色泽很是满意,再一抬头那gps已经从北京到了上海,这完全超出常理,手中的茶杯失手掉落,刚泡开的茶叶散了一地,他激动不已。
小雨突然给我打电话,她的男朋友病重已经变卖了房产,为了照顾男朋友她也没有时间接单工作,我把几万存款都给了她,这已经是我力所能及的极限。
杨默趁我去上海送包裹,计划了一出抢劫,他为此已经精心准备了三个月,我却没有察觉。距离乐园最近的华峰道有一家金店,杨默拿了早已准备好的仿真枪,戴了面具抢到一皮包的首饰,警方围捕时他坐上鬼屋列车,换了准备好的衣服,来到上海,在游乐园里游玩一番。
杨默回北京后被警方拘捕,因为最近一段时间里,他常去金店的行为被监控所记录所以被列为嫌疑对象,上海欢乐谷提供的监控显示,金店被劫那天他确实是人在上海,因此被释放。
我和杨默大吵一架,他把金子和钻石分我一半,价值得有几百万,面对诱惑我自己也有点动摇,这些钱够我下一本书自费出版,再也不用看出版人的脸色,更重要的是剩下的钱应该够小雨给男友治病。
刑侦队长“拿破仑”接手金店抢劫案,一边吃着烤鸭一边反复观看监控视频来回七八百遍,突然起身离开,同事们还摸不着头绪,这是他的风格大家已经习惯。
小雨收到了我的转账。
4
几个政府模样的人来找杨默,说是下个月要收回地皮,搞物流仓储基地。其中一个人我在姚峰的办公室见过,想必是姚峰知道了其中的秘密,准备巨资买下这块无人问津的烂地,政府答应三倍赔偿我们这十五年的租金,十五天后工程队就会进入,我们没有任何据理力争的理由。
确切的说,这里还能属于我们十五天时间,怎么最大化的利用这十五天,赚一笔大钱能后生无忧,杨默问我。
拿破仑调出杨默的飞机和火车的乘坐纪录,却都没有从北京到上海的行程,难不成是坐大巴去了上海?在拿破仑眼里,所有不合常理的东西,都有必要认真对待一下。
我们不能就这么拱手让人,这里可是我先发现的秘密!杨默暴跳如雷。欲望也挑动着我心里的小魔鬼,仅存的一点理性也快要被贪婪吞噬。
姚峰有晨跑的习惯,我们用五天时间确定了下手地点,第六天,我和杨默开着一辆由他改装的报废金杯,在环湖公园将他绑走。
姚峰被我们囚禁在鬼屋,打电话要赎金五千万,姚峰的老婆毫不犹豫的答应。姚峰是个聪明人,猜出绑架他的一定是我和杨默,他说他愿意用钱换自己一条生路,也给出建议,五千万现金不好运输,他家里有一块蓝宝石有同等价值。此时姚峰家人已经慌了手脚,选择了报警,警方派出大量警力做了严密布控。
拿破仑始终没有找到杨默在上海游乐园之前的任何线索,决定把调查方向转回北京,尤其是他的居住地游乐场。拿破仑从不坐飞机,在回北京的高铁上他听说了姚峰被绑架的消息,很是意外,再联想杨默之前送超级快递的生计,不由得感觉这次绑架和杨默有关,于是他打电话问了个清楚,才知道绑匪要求的接头地点就是游乐场,再傻的人也不会把接头地点定在自己家里,除非这里有他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的理由。
我让姚峰的老婆独自来游乐场给宝石,警方秘密跟踪保护,接头地点周围已经设下埋伏,就等时机成熟一拥而上将我和杨默抓获。姚峰的老婆进到鬼屋,我和杨默拿上宝石,坐上唯一一辆鬼屋列车。
“姚老板,这就是秘密。”我对他说。
我和杨默无意杀人,也断定姚峰绝不会找我们麻烦,因为这里的秘密比起五千万是小巫见大巫。突然轰隆一声,鬼屋的灯光全部亮起,音响里发出的音乐像是被暴力摧残过的唱片许多音调变得模糊扭曲,列车进入隧道,消失在黑暗中,姚峰既惊讶又兴奋。我们到了上海,假装在游乐场玩乐一番,宝石一直在我的口袋,用手紧紧的握着。
警方冲进鬼屋却只看到姚峰夫妇,姚峰说是因为夫妻吵架一气之下的恶作剧,警方把姚峰拘留了几天以示惩罚。
姚峰顺利拿下这片地皮,也做起了京沪超级快递的生意,市价上涨了几倍,竞争公司都看不懂,也猜不透。我和杨默在黑市上卖掉了宝石,我们知道背后的买主还是姚峰。一人分了两千万,我们匿名给金店老板还了钱。杨默买了豪车开始周游世界的梦想,而我继续写我的小说,等待自费出版,一切回归平静。
拿破仑表面看来圆滑世故,却是个从不谈放弃的人,即使金店老板来销案、姚峰不承认有人绑架他,但是他依然要调查下去,最关键的线索莫过于这个废弃的游乐场。后来他因为一起偷车案去调查过一次,老游乐场已经被全面拆除,建起了三十多个仓储厂房,原来鬼屋的位置盖起一间大仓库,这是他唯一没有被批准进入的地方。于是引起拿破仑警探莫大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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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贪婪的动物,不到半年时间杨默就把钱花光了,他来找我,我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样子,怕是染了毒瘾,他说他还想搞些钱,不能便宜了姚峰。我劝他没用,借给他一百万,我知道撑不了多久。
杨默威胁姚峰,若是不给钱就要将鬼屋的秘密公之于众。
姚峰约杨默见面,见面地点就在鬼屋。
姚峰通晓人性,他知道人的贪心是填不满的。
小雨的男朋友已经去世三个月,她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收到她的邀约我来到上海,我们在游乐场相见。
“过得还好吗?”
“谢谢你。”
我走上前主动牵起了小雨的手,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尖叫声,顿时游乐场混乱一片。
拿破仑终于拿到搜查令,因为一些装有违禁品的包裹出现在姚峰的仓储基地,而这些东西也都是拿破仑安排的。拿破仑第一时间带着手下强行进到大仓库里,眼前是没有拆除的鬼屋,被整体罩在其中。姚峰迎面走了出来,身体还有些发抖,是因为紧张,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导致身体发冷而抖动。拿破仑进去什么也没有,地上扔着一双清洁手套,他坐上列车,启动,穿过黑暗的隧道并没有来到上海,因为上海游乐园已经乱作一团,突然出现的尸体,使得鬼屋的火车停运。
拿破仑:“姚老板,我需要调取一下你们公司的监控。”
姚峰:“这两天大整修,所有的监控都是关闭状态。”
拿破仑点点头,四下里看了看,觉得有蹊跷,却也找不到突破口。
上海游乐园一片混乱,我有了不祥的预感。
我和游客们逆向而行走上前去,看到鬼屋列车里躺着的尸体,是杨默,胸口被插着一把匕首。我紧紧握着小雨的手。
杨默的死成为一件悬案。
我找到拿破仑,将通道的秘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希望他能够将凶手绳之于法。
拿破仑带人赶到的时候,姚峰已经将鬼屋推成平地。
拿破仑坐在咖啡厅门口吃着甜点,喝着果汁,看一看天空明亮的阳光,他在想若是真有这么一条通道,吃城隍庙的包子可就方便多啦!一边想,一边流着口水。
我的新小说叫《时空通道》,出版社很喜欢于是我不用自费出版,没想到销量也是出奇的高。
拿破仑照旧坐在国贸楼下的路边喝咖啡,打开新买的畅销书,扉页上写着一句话:谨以此书纪念我的弟弟杨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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