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洛丽塔》中,恋童癖的教授,开篇直抒洛丽塔为她的“生命之光”,到小说完结“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有罪的”。林奕含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中的房思琪,就是那个被摧残到自毁的洛丽塔。“他硬插进来,而我却觉得抱歉。”在这本洛丽塔式独白小说,充满了痛苦的呓语。在采访中,她提到房思琪是有爱的,甚至有性的。她无意控诉、指责施暴者,甚至为了把伤害合理化,她自洽的解释,如果是因为爱,就可以忍受。因为爱情,爱的人做什么都是可以忍受的。这该是多么扭曲的爱。
现实比故事更残忍。现实中的作者,16岁的少女,本该是“思无邪”的年龄,却承受太多,所谓的爱,在性侵中彻底迷失。她在采访中提到和心理医生对话,说她是经历过越战的,经历过集中营的,经过过核爆的。有人说这是心理医生的失职,不该强化夸大她的痛苦。性侵并不能毁灭一个人的全部,是传统伦理的贞洁观毁了她。但是,如她在采访里压抑着巨大的悲伤坦诚,正是房思琪式的强暴,毁了她的一生。于她,活着本身,远比核爆要痛苦万分。
她说小说李国华原型是,缩水版再缩水的赝品——胡兰成,也是她现实里认识的一位老师。她对文学有自己的追求,这部作品,她写的不是报告文学,也无意控诉、谴责,改变世界。她想要叩问的是文学,文字本身。人们在阅读《洛丽塔》后,会释怀,幸好这不是真的。而她在脸书上看到读者对她作品的留言:太痛苦,读不下去。她评论,还好你们只是读,而我的生活要继续下去。这和她在婚礼上,对多年抑郁症的坦诚一致。这些痛苦是真实的存在的。
她说她的写作是堕落式写作。不是卑微到尘埃里开出的花朵,而是彻底的堕落。如果你在她的作品中,读到美,那是真的。她强调,房思琪是有爱的。但是句句压抑的痛苦,让爱愈加矛盾。自尊如她,小心翼翼舔舐伤口,却无法消融痛苦,这样写作的又有什么意义?
现实的加害者,远不止李国华。小说内外,父母是缺位的。书中她用隐晦的方式,提到父母。她用面白片涂抹奶油的口气,问妈妈,“我们家教什么都好,唯独没有性教育。” 妈妈鄙夷的回答,只有需要性的人才需要性教育。缺位的性教育,是父母的旷课,以为还没有开学的悲剧,加剧了林奕含的悲剧。聪明早慧的她,早已洞悉这个社会,较之惩罚作恶者,舆论对受害者的残暴,这会比曾经遭受的暴力更加难以忍受。
即便选择爱上施暴者,但她不是SM受虐狂。这不是简单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的臣服,从一开始,是受文学的蛊惑。最终,也因文学真善美的幻灭,而无法避免的走向毁灭。在生前最后的采访里,她叩问文学艺术的真善美,是巧言令色的吗? 她不能理解拥有高审美文艺作者们,现实却行走在美的反面,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文学欺骗诱奸了她? 一切不过巧言令色? !
文学艺术是高度抽象萃取了的生活。写出今生今世最懂张爱玲的胡兰成,其作品具有审美情趣,并不代表其人等同。且不说,明知不可无而为之,"思无邪,诗三百" 原本就是理想化的人理想主义情怀。文学没有错,学文学的人也没有错,错是那些利用文学这把利器霸凌手刃房思琪的李国华们。
很痛惜她的聪慧,善良和自我觉知。如果不曾深入人性之恶,就不会经历如此核爆之痛。吃瓜群众惋惜她,不应该深入罪犯心理,为恶人辩解。恶人只是选择做恶而已。但人性的恶,如果只是纯粹的恶就不会让她如此痛苦。她的爱太纯粹,而无法理解某些美的缔造者,审美者,如胡兰成们,并不配她的爱。
人性的恶,从潘多拉宝盒被私自窥视那一刻,就无法回头。还好,希望还在,且一直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