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PIXIU

　　在网上看到一段话：“10前年，农村，我和他是同学。10年后，我研究生毕业，刚工作成家没几年，目前连孩子都不敢要，一直在城市里打拼，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得起房子！而他，初中毕业，连高中都没上，做起了生意，如今身价上亿，成了家乡的名人。真是不能比！

　　另有一段小笑话：小时候骑个破自行车，吃野菜，看着有钱人开着大汽车，吃着肉，喝着酒，抽好烟，住大城市……羡慕死了！等到长大了拼命挣钱，终于开上车，吃上了肉，喝上了酒，回头一看：有钱人又骑着自行车，吃着小时候家里喂猪的野菜，烟不吸了，酒也不喝了，住山里。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能不能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在原地等你，这给我累的！……还得往回赶——致所有为梦想辛苦打拼的人！

　　看到这两段内容，我突然记起了丰子恺的一篇文章《比较》。主要观点是：人生的一切不满足，皆因比较而生。苦和乐，美与丑就像夜和昼一样，都是物、世、心境的两个方面，它们没有绝对的界线，都是由比较而来的，因而宜正视而不宜偏颇一方。正因为世间有夜昼，事物有美丑，人间有苦乐，一切才变得丰富而有意义起来。

　　 “比较”会带来什么？在文章里，他举了日本画家的一套连环漫画引出的故事。大意是这样：

　　1、小资产阶级的青年夫妇二人到避暑的名胜地（譬如莫干山）找寻旅馆，因避暑的人太多，旅馆处处客满，夫妇二人手携皮箧和行杖，在途中徬徨，叹息：“唉！拥有别庄（意指今之别墅）的人多么写意！像我们要临时找寻旅馆，真是不便！”

　　2、都市里公司的职员开着电风扇，在室内办公；从窗中望见这对青年夫妇相偕乘专车赴避暑地，叹息着说：“唉，有闲避暑的人多么写意！像我们，被职务所羁，每天坐在这里看电风扇摇头，真是没趣！”

　　3、公司对面烟纸店里的老板摇着芭蕉扇坐在柜内，望见公司里的职员开着电风扇办公，叹息着说：“唉！有电风扇的人多么写意！像我们，不绝地摇这把破蒲扇，手腕几乎摇脱，汗水还是直流，真是晦气！”

　　4、马路上拉黄包车的从门前经过，望见烟纸店的老板坐在柜内挥扇，叹息着说：“唉！坐在屋里摇扇子多么舒服！像我们，拉了这辆车子在大毒日头底下跑路，真是苦恼！”

　　5、黄包车夫经过打铁店门口，铁匠师傳看见了，叹息着说：“唉，这几天在路上拉车子多么爽快！像我们，天天在煤炉旁边被烤，这才受罪！……”

　　看到这里，您会有什么感想呢？其实，这个故事永远不会结束，我们还可以从辛苦耕田的农民羡慕铁匠师傳继续写下去。到最后，也许文章开头说的那个在避暑胜地拥有别庄的人，反过来会羡慕农村人的田园生活呢？只要有比较存在，人就会不满足，这个故事就永远无法结束。

　　借此机会，我说说自己的一项经历。“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学，离开农村。”这是我上高中时的梦想。等到终于离开家乡，在城市工作后，当初的愿望实现了，却有了新的不满足。记得九十年代，刚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就遇到单位的年轻同事结婚，需要随礼份。那时候，礼份的金额并不大，一般是20-30元。但是对月薪只有96元（实习期工资，转正后为120元）的毕业生来说，简直就是为难。不带礼份，哪有颜面去喝人家的喜酒，难道要空手去贺喜！没有办法，在新郎的体恤和亲自劝导下，自己和另外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两个人共同凑了30元，一家一半，才算渡过了那尴尬的一天。这还好，等到参观过新郎新娘的洞房后，心理马上受到了触动。“什么时候自己也不再住集体宿舍，也能有一个温馨温暖的家，50平方米的楼房，配个书柜专门存放书籍，手里再存下个10万元。这辈子就完全够了！”我把这个想法悄悄告诉合伙凑钱的同龄人后，他连连点头，暗下决心时拳头攥的比我还要紧。

　　事隔多年回头看，如今城市里一般的家庭，住的房子何止50平方米，手里的资财又何止10万元呢？这样的日子是刚参加工作时想都不敢想的“天方夜谭”。

　　按理说，该知足了，可偏偏又不满足起来。在城市里住久了，近来我常常惦想起农村老家的大院子、有鸡有鸭的生活。小桥流水人家，瓦壶添茶，再有个小园子种花种菜，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生活。“退休了，应该回老家。”听到我这个想法，一位亲戚嘿嘿地笑了。“还回来干嘛，这背朝黄土、面朝天的日子还没过够，那样你这书不就白念啦！”这句话太厉害，弄得人无法继续解释下去。因为我知道，他最大的愿望是让子女离开农村，以弥补自己当年未能实现的梦想。

　　上面说的种种比较和不满足的故事，正应了钱钟书《围城》里的那句名言：“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因为有了比较，才会让人不满足。丰子恺不愧为一代大师，他找到了不满足的根由：人的生活，有了“等差”，便有“比较”，有了“比较”，便有“苦乐”，有了“苦乐”，便有“问题”。

　　其实，比较并不是坏事，它有助于激起我们为理想而奋斗的志气、力量和誓言。然而，人的欲望又是无穷的，知足才能常乐，如果一味的怨天尤人、作一些不切实际的比较只会徒增烦恼。有的人甚至因羡慕别人的财富，不惜挺而走险谋求快富暴富，最终迎接他的是铁窗监牢。毁了家庭不说，又好端端的失去了人生最为宝贵的东西：自由。

　　还经常听到人抱怨，“唉呀！我什么时候能够变成千万富翁呢！”“我什么时候能够住上180平米的大房子呀，看看我那朋友，我这一辈子过的真寒酸！”“当年，都是单位的领导瞎了眼，都是因为那个同事争了我的位置，否则当处长的该是我。”“我那孩子真不争气，都是他妈没有带好，本来好多希望……唉，什么也不说了……”进入中年的女士报怨最多的是，“我又胖了，不美了，失去了年轻和苗条，都没法儿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其实，说这些话的人，条件并不比一般人家差，反而会优越许多。他们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处处不如意、事世不公平，受到了委屈，这都是因为“比较”而生出来的。比较是人之本性，适当的比较是有益的，不适当的比较却会陷入自创的围城里。心态，心境很重要，是决定你喜怒哀乐的根源！那么如何才能消除、或者不让自己生出那些无端的忧恼呢？

　　也许，诗人卞之琳给出了最好的答案：“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是啥呀，这不是一首诗吗，它对于解决我心中的烦恼有什么用？”许多人可能会这样发问。

　    其实，不必着急。莫言的短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完整地解释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莫言是中国唯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这是受到全世界认可的，不管你是白皮肤、黑皮肤，还是黄皮肤，都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因他的文章极富哲理又普遍实用，现全文载录如下：

　　 “人，来到这世上，总会有许多的不如意，也会有许多的不公平；会有许多的失落，也会有许多的羡慕。你羡慕我的自由，我羡慕你的约束；你羡慕我的车，我羡慕你的房；你羡慕我的工作，我羡慕你每天总有休息时间。或许，我们都是远视眼，总是活在对别人的仰视里；或许，我们都是近视眼，往往忽略了身边的幸福。

　　 “事实上，大千世界，不会有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只要你仔细观察，总会有细微的差别。同是走兽，兔子娇小而青牛高大；同是飞禽，雄鹰高飞而紫燕低回。人，总会有智力、运气的差别；总会受环境、现实的约束；总会有人在你切一盘水果时，秒杀一道数学题；总会有人在你熟睡时，回想一天的得失；总会有人比你跑的快……参差不齐，才构成了这世界上一道道亮丽的风景。

　　 “卞之琳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是的，走在生活的风雨旅程中，当你羡慕别人住着高楼大厦时，也许瑟缩在墙角的人，正羡慕你有一座可以遮风的草屋；当你羡慕别人坐在豪华车里，而失意于自己在地上行走时，也许躺在病床上的人，正羡慕你还可以自由行走……有很多时候，我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在欣赏别人的时候，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人生如一本厚重的书，有些书是没有主角的，因为我们忽视了自我；有些书是没有线索的，因为我们迷失了自我；有些书是没有内容的，因为我们埋没了自我……一生辗转千万里，莫问成败重几许。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与其在别人的辉煌里仰望，不如亲手点亮自己的心灯，扬帆远航，把握最真实的自己，才会更深刻地解读自己……面向太阳吧，不问春暖花开，只求快乐面对。因为，透过洒满阳光的玻璃窗，蓦然回首，你何尝不是别人眼中的风景？”

　　看了这段精辟的文字，如果你还是无法理解和释怀，不妨扪心自问：“我是不是为梦想而付出的辛劳不够？假如为了追逐梦想，自己确实付出的比任何人都多，检查一下是不是我定的目标太高，超过了自己的能力范围？是不是应该把目标和预期放低一些？”

　　一切人生的不满足，皆因比较而生；一切因比较而生出的苦恼，皆为心之所然。心为何物？心就是一个天秤。苦与乐、满足与不满足、喜悦与愁恼，没有绝对的界线，它们只是天秤两端对立的称物。如果苦、不满足和愁恼，占了较大的比重，处于重压的一侧，心里的天秤就会失衡；而乐、满足和喜悦，你又无法自我加码，怎么办？不妨把天秤的支点向偏重的一侧前移，直到二者达到平衡。这个平衡的支点就是我们说的“比较点”。支点移动的距离就是“预期目标”需要调整的大小和尺度。“所以，学会如何快乐幸福也是一项人生的必修课。”一位朋友如此总结说。

　　当然，我们每个人都希望，乐、满足和喜悦总是占据主导，处于天秤中低沉着的一方，而苦、不满足和愁恼，统统消失。如何才能做到这样？也许，把心沉下来，有了佛家所说的“平常心”，懂了道家所说的“反璞归真”，循了儒门倡导的“日三省吾心、泛爱众而亲仁”，去浮躁除贪念，学会知足知道奉献，不自私自利，终日埋身于乐善好施之举里，一切愁恼便会烟消云散，快乐也便如涓涓细流般溢涌而来。

　　另外一位朋友总结的心路历程，或许可以说明心态转变的三个阶段，或者称之为三个层次。“第一、起初因为“向上”比较而患得患失。第二、接着我学会了“向下”比较，试图知足常乐。第三、后来发现根本无须比较，既然不同的人生之间无法复制粘贴，为什么不呵护好只属于自己的小确幸、按自己的意愿开创另一片风景呢？”

　　其实，快乐和成就感，这两样东西是和你取得的成绩对等的，而成绩又与付出多大的努力相关。所以，要想快乐就需要付出，没有付出便难以得到快乐和成就感。

　　最后，让我们再次思考文章开头的两段内容，那位读了研究生的同学总在羡慕土豪的财富，也许他并不知道，他的土豪同学多年来一直为自己知识层次上的不足而叹息呢？农村人到底是继续追赶，走进城市的繁华，还是守着山野，躬耕田园，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我写此文之日，一位好友正在出游，拖家带口赴莫干山景区度周末。真是有缘，恰好把此文送作礼物，祝好友一家旅途收获满满。她说：“我还没看完这文章呢，但是看到丰子恺提到莫干山那一段，甚是开心。我觉得，那对夫妻没什么好彷徨的，随遇而安，反而心境更自由……”多么质朴平和的心态呀！

　　同学也发来一段文字，觉得非常好，现载录于此：“山有山的高度，水有水的深度，没必要攀比。风有风的自由，云有云的温柔，没必要模仿，你认为快乐的，就去寻找；你认为值得的，就去守候；你认为幸福的，就去珍惜。没有不被评说的事，没有不被猜测的人。不要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不要太盲目追求一些东西，做最真实最朴实的自己，依心而行，无憾今生才是最好的”。

　　其实，人生追求的应该是一个过程而不是结果。海明威说：“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是优于过去的自己。”只要懂得上苍赋予人类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莫问前程但求无悔，做真正的自己，总会有一片祥云为你缭绕。那时，无论身处城市还是乡村，你的世界一定是春暖花开、快乐而富有的，不是吗？

散文《比较》收录于丰子恺的《人生求缺不求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