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出生在内陆的一个偏远小城，自我记事以来，就和姑妈很亲，常常跟随姑妈去她的单位上班，可能是因为长得像的缘故，好多人都以为我是姑妈的女儿，每当误会发生，姑妈也不解释，大方的笑着说：“就是我女儿”，其实姑妈没女儿，只有俩光头小子。
年轻时候的她，青春靓丽，面容姣好，工作体面，在那个保守的年代，姑妈总是一身改良短旗袍，天鹅绒丝袜，精致高跟鞋，像是在向那个时代宣战，那时候的姑妈就是我的偶像。
姑妈常常回娘家，两个表哥也常年住在我家，但几乎每次回门都看不见姑父的踪影，我倒也乐得自在。
姑父总是绷着一张脸，姑姑稍微说他一句，即使是在娘家，他也会用威胁的声音低吼姑妈，他一来，整个欢乐的氛围都没有了，所以不管是我，还是表哥都很怕他。
小孩子们总是爱闹腾，我和表哥也不例外，有一次我们几个在院子里上滚下翻玩的不亦乐乎，不小心撞倒了爷爷的摩托车，听到巨响的爷爷快速从堂屋跑了出来，看到心爱的摩托倒翻在地，后视镜被摔断了，爷爷气的冲着在院子里织毛衣的姑妈大声吼叫：“带着你儿子给我滚远点!”
不知为何，姑妈的脸色突然变得黑青，五官扭曲，咬着牙用恨极了的语气对着爷爷说：“当初我要走，死活拦着不让我走，现在让我滚，好，我滚!”，从没有见过温文尔雅的姑妈愤恨到如此的地步，我吓得呆在原地，看着姑妈拉着表哥摔门而去。
02
再见到姑妈时， 她满脸乌青坐在摔碎的家电旁边，我们听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到，虽然知道姑姑和姑父吵架了，但一推门，还是被吓到了。
姑父已经不知去向，独留姑妈一人面对整个家族和邻居好奇的目光以及议论。
“妈，我想好了，我要离婚，我过不下去了。”姑妈平淡的说，她脸上的淤青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而逐渐变得发紫。
奶奶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暴跳如雷，“你都生了两个孩子了，还折腾啥？谁这一辈子不是熬过来的？打你两下又咋啦，跟你说，别给我折腾，好好过吧。”
姑妈用一种奇异而又审视的目光看着奶奶，“妈，非要我说出来吗？他出轨了!你们不是不知道!”
奶奶匆忙捂住姑妈的嘴，关上了大门，恨恨道，“家丑不可外扬，你还嫌不够丢人吗？那个男人不偷腥，忍一时风平浪静，你要是敢离婚，这个娘家你就不要回来了。”
03
姑妈得不到家人的支持与理解，又不想面对让人作呕的家庭矛盾，干脆搬到自己和朋友合资开的咖啡店去住，一住就是两个月，姑父一个电话也没打过。
有一次，姑妈带我去咖啡店玩，突然姑妈的朋友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差点摔倒在我们桌前，姑妈看到她这么着急，打趣道，“呦，还没过年呢，就着急行大礼啦？”
朋友急切的说：“他回来了!”
姑妈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他啊，从广州回来了!听说这次和他老婆离了婚，就想和你见一面!”
姑妈的笑容霎时间凝固了，眼眶逐渐红了，眼睛里闪着泪光，“傻子，现在来还做什么。”
04
这场见面会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奶奶的耳朵里，奶奶气的发抖：“你要是敢去见面，我打断你的腿!”
姑妈沉默着，不说话，奶奶一看姑姑没反应，“你要是敢和他走，我也不活了，死了算了，女儿白养了，啊？要跟别人跑了，不想伺候我了”，说着跑到自己屋里锁起了门，“你走吧，忘了我这个娘，别回来了，我就吊死这屋，随了你的意!”
姑妈在门外怕打着门，失声痛哭：“我不去了，妈，我不去了，我认命了，我认命了。”
奶奶这才骂骂咧咧的停止了哭声，给姑妈开了门，“你就相信你娘，你娘不会害你!”
那个青年最终也没和姑妈见上面，听姑妈朋友说，那人在姑妈的单位门口蹲着哭了好久，一个大男人，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看了让人心疼。
朋友讲着这个青年这几天的经历，姑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仿若整个世界都和她没关系了，从那天起，姑妈就像丢了魂，她的魂跟着她的爱人一起回了广州。
05
以后的日子再也没见过姑妈像以前那样放肆的笑了，遇上非配合不可的场合，姑妈也是皮笑肉不笑，看着让人难受。
姑妈和姑父分房而睡，再无交集。偶尔姑父会在家吃饭，大多数时候不知夜宿何方。姑妈一人操持着家务，拉扯大了两个儿子，替孩子娶了老婆，继续照顾孙子，日复一日，不辞辛苦，大概只有不停干活，才能暂时忘了那段回忆。
每到节假日还定点来奶奶这里，打扫卫生，做做被子，做做饭，假若有事一次不来，就会接到奶奶催命符似的电话，而内容多是姑妈竟然不来看她了，看来果然是不孝之女，当初没让她走是对的，如果走了，肯定是连电话也不会给她打的。
但是对着外人，奶奶却换了一副神态，逢人就说“我女儿可听话，可孝顺，叫干啥就干啥，咦，再没有那么好的闺女啦，主动留在身边伺候我。”
邻居只当看闹剧，谁又真的在乎真相呢？不过都是看客罢了。
06
就在昨天，奶奶得知我毕业了要找工作了，拉着我的语重心长的说：“女孩子不要想着工作多好，嫁个人才是正经，赶紧找个人相相亲，只要不嫌弃你，就过去照顾公公婆婆吧，你看你姑，多幸福，孙子都有啦!”
奶奶那“慈祥”的面孔再次浮现在我面前，一日二十多年前对待姑妈那般。
晚饭过后，我帮姑妈收拾碗筷，姑妈突然对我说，“你想听一个故事吗？”我点点头，我知道，姑妈许是要跟我讲她尘封了多年的故事了。
那时姑姑是单位里的一枝花，追求她的人不计其数，仿佛每个少女都要经历过文艺的历程才能长大，姑姑也不例外，那时候的她喜欢诗集与散文，自然看不上满嘴粗话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厂工，也就一直处于孤芳自赏的状态。
恰逢厂里从广州调过来几个工程师，里面就有一个优秀且帅气的小伙子，可能是见惯了大城市的风尘，一看到姑姑，就无法自拔的爱上了她。
那个年代的爱，单纯而又美好，他们俩人风花雪月，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仿若遇上了灵魂伴侣，姑姑的人生也像是被激活了一般，这短暂的时光竟成了她一生的奢望。
工程师和姑姑定下婚期，准备结婚，工程上的父母千里迢迢过来祝福新人。
就在婚礼前一个月，工程师接到通知，因为公司系统重新规划，要求撤回所有工程师，否则将很难调回原籍。
工程师是独子，老两口在儿子屋里沉默了良久，说：“儿子，要不然结过婚我们带上媳妇回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你的未来，你的发展，只有大城市才能给你。”
工程师询问了姑姑的意见，姑姑当即同意了，毕竟有爱人的地方就有家，而且姑姑之下还有两个弟弟，父母养老不用太过担心，而工程师不可以，他是独子。
07
奶奶得知这件事之后，暴跳如雷，奶奶的妈妈，也就是姑妈的姥姥，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放姑妈走，下狠话说，姑妈敢走的话，姑妈前脚走，奶奶和太姥姥紧跟着就会上吊，让姑妈自己抉择。
姑妈被关在家里，只能晚上隔着墙和心爱的人说说话，只有在这个时候两个人才能心贴心，好好互诉衷肠，每天这短短的一聚，让姑妈感觉只要能胜利，一切都是值得的。
后来，不知怎么的，奶奶突然打开了门，说要带姑妈去看那个男生的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看完再决定和不和他走，姑妈兴奋的同意了。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终于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下了车，奶奶领着姑妈七拐八拐的找到一户特别破落的人家，说：“这就是他家，你自己看看吧，他们家就是太穷，故意在外面骗媳妇的，你要想被拐骗到这里，每天给人家生孩子，奶孩子，你就嫁吧!”
姑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个半疯的妇人背上拴着一个小孩，在地里找东西吃，那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的，更何况是从没有下过地的姑妈，最让她干呕的是，相处了这么久的他，竟然是骗子!
姑妈回去之后，想当面质问工程师，但奶奶阻止了，理由是害怕姑妈被他的花言巧语再次欺骗。
就这样，一个月之后，男孩子被父母带回了广州，姑妈也被放了出来，整日憔悴。
08
后来，同事看姑妈太过失意，给姑妈介绍了一个干部子弟，这个青年温文尔雅，虽然没有工程师那样温情，却也不是风趣，姑妈试着忘了过去。
奶奶看着苗头不对，立即传唤姑妈回家审问，姑妈也大方承认他们还没成为男女朋友，只是普通朋友。奶奶严肃的告诉姑妈：“不能找高干子弟，肯定看不起你，以后家里的位子不对等，你要吃亏的。”
就这样，又一段姻缘被毁了。
后来，奶奶托人给姑姑在乡下寻摸了一个男朋友，就是我现在的姑父。
姑妈一看他又黑又丑，还没初中毕业，很是不愿意，奶奶语重心长的告诉姑妈：“傻闺女，你以为好看当饭吃哦，他是农村小子，低咱们一头，以后把你当菩萨供着，身在福中不知福。”
后来，姑妈也麻木了，不愿再挣扎了，就同这个男人结了婚。
婚后这个男人本性暴露，他是为了城市户口才和姑妈结婚的，当然也是因为，爷爷当时的官职，能为他谋求好的发展。
之后的事，我都知道了，他出轨了，还家暴姑妈，但奶奶这个时候却出来维护所谓的婚姻了。
工程师过的也并不好，回去之后，一气之下草草结婚，终究忘不了初恋，生下一女后，办了离婚。
本想着回到这个小城和姑妈见上一面，却也以失败告终。
最后两人各自天涯。
09
奶奶从不觉得她断送了姑妈的一生，依旧逢人就说自己女儿孝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洋洋得意，仿佛欣赏着自己精雕细琢的作品。
奶奶一生都很幸福，她的孩子是太姥姥带大的，家务也是太姥姥一手操办；爷爷辛苦工作，补贴家用；爸爸想当兵，在奶奶的极力反对下也不了了之；叔叔的初恋在奶奶的不承认中走向毁灭。
她以为过日子就是磕磕绊绊，不幸福，就是最大的幸福。
奶奶这一生都很幸福，她毁了所有人的幸福，来成全她自己的心满意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