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枫叶丰泽
01
喝下最后一杯酒的时候,我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告诉我:不能再喝了,这些人是在故意灌我酒啊。
眼前晃动着那些红男绿女,我挣扎着躲开他们,紧闭着双唇,不让酒灌进我的嘴里。
我想逃离这个喧嚣的、乌烟瘴气的地方。那几个男人还想拉住我的胳膊,被我狠狠地甩开了。
我已经不再是那万人痴迷的舞台新星,我的一切对他们而言,早就已经腻烦了,所以,他们放开了我,不再跟着我,就好像扔掉了一块旧抹布。
我跑出喧嚣的弥漫着异味的酒吧,来到马路边,我呕了。呕得畅快淋漓,呕得翻天覆地,呕得眼泪流了出来,模糊了视线。我哭了。
02
我出生在四川省大凉山彝族自治区,妈妈给我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吉克秀珠。
那里独特而闭塞的地理环境将我们与世隔绝,我们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而外面的人也很少知道有我们的存在。
后来,一些城市里的有志之士,来到我的家乡,震惊于我们的贫穷与闭塞,于是写文章向外界求助,我们才有了走出山里的机会,虽然这机会少得可怜。
我从小就喜欢唱歌,而且有个原生好嗓,高亢宏亮,中气十足。那时候,我总是跟在妈妈后面,陪她去砍柴,洗衣服,挖野菜。妈妈在前面边走边唱那些好听的山歌,我也跟着唱,没几遍就学会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爸爸,妈妈也没有提起过他。但是我记得小时候,经常会在晚上起夜时,看见妈妈哭。
有几次我怯怯地问她:“阿妈你怎么了?”妈妈不说话,只是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吻我的额头。于是我不再问了,依偎在妈妈怀里,默默地为她擦去眼泪。
我和妈妈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苦,却也幸福。虽然每天两顿土豆就白水,让我走路都打晃,但是只要看到妈妈美丽的笑脸,听到她唱好听的山歌,我就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生活苦了。
我们镇上有一所学校,妈妈一直让我在那里读书。我猜她从来也没搞明白读书的意义是什么,只是她信任我们的支教老师,老师说应该让我去读书,于是妈妈就知道我是应该读书的。
我发现,我不仅有个天生的好嗓子,还有一个适合学习的好脑子,当然这是我的老师说的。我特别喜欢在课堂上注视着前面的老师,看着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巴,听着他们讲着各种新奇的知识。
然后我发现,那些令其他同学头疼、厌烦的知识,对我却有着极大的吸引力,而且我能毫不费力地学懂它们。
我的老师总是忍不住在班上夸我,每每这时,教室里从低到高年级的同学,都会冲着我投来羡慕和佩服的目光,这让我觉得特别神气,异常满足。
从家到镇上,路途遥远,一个人走不仅寂寞,还有些害怕。好在我有伢子哥陪着,一路上说说笑笑,跑跑跳跳,时不时地喊两嗓子,唱几句山歌,这漫长的路途在我眼里竟然是这般的可爱。
伢子哥比我大五岁,是我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从小就护着我。因为我没有爸爸,村里的孩子在我面前总是显出一副神气的模样。四五岁的时候,第一次被他们骂“野孩子”时,我哭着跑回家问妈妈,为什么爸爸不要我们了。妈妈只是抱着我流泪,什么也没说。
伢子哥知道后,就去跟那些小孩打架,嘴里还大声说着:“谁也不许欺负我妹妹。”
伢子哥那年十岁,十岁的男孩不知道别的,只想保护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不受人欺负。村里的孩子人多,伢子哥却不怕他们,一个人跟他们打,被打倒了,再爬起来继续打。
他不高大,也寡不敌众,但是他执着倔强地与欺负我的孩子搏斗,直到大家都筋疲力尽,闭着眼睛,倒在地上喘粗气,他也没有放弃对我的保护。
村里孩子愣了,我哭了。我趴在哥哥身边,不停地晃动着他:“伢子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要死啊,我不要你死啊。”
伢子哥慢慢睁开眼睛,笑着对我说:“秀珠,别怕,哥哥不会死的,就是累了,想闭会眼睛。”
从此以后,村子里的小孩再也不敢骂我是”野孩子“了,因为他们知道我有一个可以拼命保护我的哥哥,他们怕他。
伢子哥学习不好,他总说自己的脑袋被驴子踢了,总也记不住那些诗词;数字对他来说,就像小蝌蚪,很可爱很好玩,他却不知道用它们来做什么。
于是,伢子哥很早就不读书了,每天帮着家里做些农活,到山上去放牧。而他说,他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清晨陪我去上学,晚上再去接我。
小时候对伢子哥有种强烈的依赖感,除了妈妈,我跟他最亲。哥哥对我好,什么事情都让着我,我们没有玩具,也没有好吃的。于是伢子哥就给我做,用树枝编成各式各样的花环,戴在我的头上,然后拍着手开心地说:“秀珠好美。”
他家养了几十只羊和几头牦牛,靠着这些,能到镇上换点鸡蛋和甜饼。哥哥把自己的那份留下来,偷偷地给我,他说我学习累,吃这些对身体好。
每天的土豆就白水,已经吃得我没了力气,看到这些精美的食物,我下意识地跳着高,然后抱住哥哥:“伢子哥,太好了,这些东西,我得存起来,每天吃一点,谢谢哥哥啊。”
伢子哥疼爱地看着开心快乐的我,憨厚地笑了。
03
我的学习一直让我的支教老师惊奇兴奋不已。他总是说,秀珠如果不继续读书,那真是太可惜了。
所以,他会经常给我开小灶,多教我些知识。也总想着能为我提供什么机会,让我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真是应该用一生来感激这位善良的城里来的老师。
只可惜,人生的道路啊,不能走错半步。再见老师时,我已经不是他心目中那个纯洁好学可爱快乐的秀珠了。
伢子哥依然每天陪伴着我上下学,他为我取得的每一点进步,默默地开心着,祝福着,守护着我的快乐与幸福。
我对伢子哥的感情从最初的依赖,逐渐成了爱恋。我想着有一天,我一定要给伢子哥做妻子,把最美好的自己给我心爱的伢子哥,用一辈子的用心去对他好。
16岁那年,我参加了镇上的中考,成绩的优秀,让我的老师喜极而泣。妈妈开心得流了泪,伢子哥则露出他一如既往真诚的笑容,他那口白牙真好看。
知道成绩的当天傍晚,我跟伢子哥去了村子后面的小山坡。
伢子哥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样东西,他细心地打开包裹着的手绢,然后双手把它捧到我的面前:“秀珠,给你的礼物,祝贺你考上咱镇上最好的中学。老师说的,你将来一定能走出咱们大山,去外头见大世面。你带着它,不离开它,让它永远守护着你,就像我一直在你身边保护着你。”
伢子哥说这些话时,神情是那么真诚、那么朴实,借着月光,我看到哥哥眼泪里闪动着泪花,我没忍住,让眼泪流了下来。
伢子哥送给我的,是一个精致小巧的口弦。口弦也叫口琴,是我们这里独特的乐器。我们彝族人管它叫“弄果”。
这个口弦是哥哥自己做的。它是一个长约三寸,宽约五分的竹片。中间刻成浅槽,槽底的竹片拉成簧牙。伢子哥把它装在一个精制的小竹筒里,筒面上雕刻了各种花纹图案,系上了一条红色的缨穗。
我知道哥哥这是在向我表达爱情,这个口弦是他给我的爱情信物。
我害羞地接过口弦,低下了头。伢子哥温暖地笑了,对我说:“挂在胸前吧。以后去了镇上住校,我也没办法陪你,你就常看看它,吹吹它,就好像我在身边陪着你。”
我流着泪抬头望着善良的伢子哥,把口弦挂在胸前,这是哥哥给我的爱情信物,它将守护着我,日夜陪伴着我。
在皎洁的月光下,我第一次勇敢地投进了伢子哥的怀抱,“伢子哥,我舍不得你,我喜欢你。不想离开你。”
忠厚可靠的伢子哥啊,他是多么呵护我,疼惜我啊。他犹豫了许久,才用双手把我环抱住,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我,他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安全。
他呐呐地说:“秀珠,我也喜欢你,舍不得你。可是老师说了,你是应该走出大山的,你应该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得空也会去看你的。”
我在伢子哥怀里流着幸福和不舍的眼泪,感受着哥哥对我的呵护和疼惜,我想快点长大,能在某一天成为哥哥的妻子,一辈子守护这个曾经拼命保护过我,给了我无数幸福快乐温暖安全的人。
我以为我会按部就班地去镇上住校读书,然后考大学,跟伢子哥结婚生子。
这是我渴望的幸福生活,它虽然平淡平凡,但却不平庸,因为能与我最心爱的,对我最好的男人过一辈子,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可是上苍就是这样喜欢捉弄人,当我对未来满怀憧憬和希望的时候,它却给我开启了另一个旅程,一个布满荆棘、坎坷、恐惧和苦难的旅程。
04
在我要去镇上报到的前一个星期,有天下午,校长亲自到我家来了。
妈妈见到校长,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忘了倒水让座。还是我请校长坐在小凳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水。
校长是个亲切的老头儿,黝黑的皮肤卷起了沧桑的皱纹,一笑起来,满脸绽放着无处安放的皱褶,苍老得让人不忍直视,而实际上他只有五十岁。
校长抿了口水,笑着对妈妈说:“秀珠是个优秀的好孩子,学习成绩好,唱歌又棒,长得还漂亮,嫂子你可是有福气了。”
妈妈低眉顺眼地点着头,不知说什么,紧张得直搓双手。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来,又为什么对妈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心里顿生不祥之感。
校长喝了一大口水后,不再客套,直接进入主题:“是这样的,前几天成都有个娱乐老板来咱们镇上扶贫,镇政府把他介绍到咱们学校了。我们就把优秀学生的资料给他看,无论是学习方面还是文娱方面,只要是优秀的学生,我们都希望他能给予扶持,给你们一个见世界的机会。没想到老板真是慷慨,全给学校捐了20万,然后说要带你们几个唱歌特别好,长得也漂亮的女生去成都,加入他的公司,当歌星。”
校长说得很兴奋,满脸冒油,不知是热的,还是激动的。那油渗进他皱褶凹凸的皮肤里,使得他的脸看上去像一片正在播种的稻田,滑稽可笑。
“你想想,秀珠,你将来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镁光灯下给观众演唱,到处都是欢呼声,尖叫声,大家都喜欢你,喜欢你的歌,你因此可以挣许多钱,把你阿妈也接到城里去,住高楼,用电灯,多好啊。咱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秀珠,好机会啊,可得把握住。”
校长极力劝说着我,他的脸因了劝说的激动,而涨得通红。
妈妈什么也不懂,听说这是个好机会,开心且虔诚地冲校长点头示意,笑容里带着谦卑,让人心疼。
我心里是多么渴望能够在镇上重点高中读书,将来考取大学啊。这也是我的老师和伢子哥的希望。
我知道自己唱歌好听,长得也算是个美人胚子,可是我从来也没有动过去当明星的念头,它离我太遥远,太不切实际了。
我一个山里的孩子,那时连电灯都没见过,镁光灯对我而言,陌生得完全激不起我的兴趣与亢奋。
我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然后对校长说:“校长,我想读书。不想当歌星。”
校长有些不高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多好的机会,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去都没机会吗?你有这个机会,还推三阻四的。当歌星挣的钱,你一辈了子都花不完的。你想想你阿妈,苦了大半辈子养育你,好不容易你有个绝好的机会可以孝敬她了,怎么能放弃呢?”
校长不愧是有点知识的人,劝人的角度拿捏得很准。
想到可怜的妈妈,我有点动摇了。妈妈一辈子受苦,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她不曾在我面前流泪,可是背地里流过的泪又怎会少?只是没人给她擦,没人心疼她,所以,她的泪只能留给自己。
如果我继续读书,那势必还要有好几年不能赚钱孝敬妈妈,等将来考上大学,那费用对我们家来说,可就是天文数字了。
那时,我还不知道,国家对我们这样家庭的学生是有扶持计划的。要是早点知道,也许我的选择也会不一样了。谁知道呢,世间事最不可存在的,就是假设。
校长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看出我已经开始动摇,于是继续加大马力劝说我:“你这样有知识,又有气质的人,当明星就会与众不同,到时候大家都簇拥你,你的机会多了去了,等把钱赚够了,把你阿妈安顿好,你再去读书也不迟啊,你说对不?”
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我只晓得,我被校长说得没了主见,但是我知道这一刻,我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执着地想去读书了。
“校长,我想跟我的老师和哥哥商量一下,行不?”我趋于妥协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这是你自己的人生。而且我已经跟你说了,这对你和你阿妈来说,是绝顶的好事。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又是我的优秀学生,我怎么可能骗你呢,你说对不?决定了吧,去见见成都老板。”校长的语气不容反驳,虽然他是笑着对我说的这些话。
我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然后对校长说:“好吧,校长,我同意。什么时候出发?”
“哈哈,我就知道你是聪明的孩子。明天上午就走,成都老板会亲自来接你的。你收拾一下行李吧。”
校长叮嘱着我,然后满心欢喜地离开了我家。
我心里很乱,隐约觉得这个决定做得如此草率,也许它会影响我的一生。可是我的人生到底应该是怎么的呢?
我从来也没真正地想过,以前没有任何机会的时候,村里的女孩不都是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吗?就像我的妈妈,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后山坡,她在那里挖野菜,给我们糊口。
我去找了伢子哥,告诉了他我的决定。哥哥许久没有说话,最后他拉着我的手说:“秀珠,我是觉得你应该读书的,因为老师说你应该读书,将来去见大世面。现在成都老板可以直接带你去见大世面,那也许是最好的事情吧。”
他呐呐地说,自己都没能说服自己地劝着我,“只是……成都那么远,我更没办法去照顾你了,可能今后想见你都不容易了。秀珠,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护自己。然后……我们每天都给对方写一封信,寄出去。就是不知道多久都收到。不过不怕,只要写了,我们就可以看到;只要写了,我们就知道对方在惦记着自己,就会觉得幸福快乐,对不,秀珠?”
伢子哥今天说的话真多,也充满了感情。他以前在我面前很少说这么多话,他是一个忠实的听众,总是听我在滔滔不绝,洋洋洒洒。
我看出了伢子哥的不舍,也听到了自己心里的不舍,我终于在他的劝说下,扑到了他的怀里,痛哭起来。
哭归哭,走还是要走的。也许是因为哭了出来,说了出来,我之前的矛盾不安逐渐在减少,心灵最深处竟然在渴望着成都的新生活,虽然它对我来说,是如此的陌生与未知。可是却也在同时激起了我的好奇与渴望。
临出发前,我的老师来了。他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到了我家后,把车子往地上一推,飞奔进屋,全然没了往日的斯文和礼貌。
“秀珠,你怎么能答应去成都唱歌?你忘了你是要读大学的人吗?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一切诱惑到最后都会给你带来毁灭性的伤害,可不敢一时冲动,断了自己读书的路啊。”
老师充满感情、苦口婆心的劝说,这一刻虽然感动了我,让我流了泪,却已经无法动摇我要去成都开辟新生活的决心。
我的老师最终也没能留下我,我跟着老板去了成都。走的时候,我特意把伢子哥送给我的口弦挂在胸前,让它陪伴我保护我。我从此在那个繁华陌生的城市开始了我的新生活。
05
我的老板叫邹全,他父亲是一位有钱的商人,而邹全自己名下也有好几家公司。我们这个娱乐公司只是他所有生意中最不起眼但也不少挣钱的一个。
在带我来成都的路上,邹全对我一直很尊重。我第一次走出大山,离开家乡,什么也不懂。况且身边没了我的伢子哥,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所以,邹全在身边有礼貌又笑容可掬的陪伴,让我心里安生了一些,那天我对他的印象很好。
到了成都后,他把我安排在公司的员工宿舍。这是我第一次住楼房,还是这么漂亮干净整洁的房间,我心里很感激他。
收拾妥当之后,邹全就带我去公司的报到。于是,我成为了邹全娱乐公司的一名学员,与几个同时从全国各地招来的女孩子一起投入训练,准备开启我们的明星之旅。
训练是辛苦且枯燥的。每天高强度训练8个小时形体、舞蹈和声乐,晚上还要在排练大厅,做集体操练。我平时虽然喜欢唱,也唱得不错,可是像这样专业的高强度训练还是第一次接触。
身体的伤痛和思念家人的情绪压得我喘不气来。我想妈妈的笑脸,想伢子哥的怀抱,想老师的教诲,想家乡那贫瘠的土地。有一天,我因为强烈的思念,在傍晚的训练大厅里不自觉地流泪了。
邹全恰巧当时在场,他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训练结束后,他等我换好衣服后,跟我一起往宿舍走去。一路上,他没有刻意安慰我,只是给我讲了他几年前留学德国时的孤独、思念、痛苦和坚持。
他说:“我们每个人最终都要离开家,甚至离开我们熟悉的土地,背井离乡去开创事业。这其中的艰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够感同身受。”
他笑着看看我,继续说:“你还那么小,又是第一次离开妈妈和朋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大城市,当然会想家,当然会紧张不知所措,这很正常。但是你不要害怕,你还有我呢。我当初能把你带出来,就一定会对你好的。因为我知道你是有潜力的女孩,你在歌唱方面一定会有建树的。而且你知道吗,你跟那些女孩不同,因为你是读书人,而她们内心是空虚的。”
不知为什么,我们虽然相识不久,可是我对他却有了莫名的信任。也许是他的亲和力让孤独一人在异乡打拼的我,有了依赖感吧。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竟然是那么温暖,也不觉得害怕了。
邹全送我回了宿舍,就离开了。那一晚,我头一次没有想妈妈,没有想伢子哥,没有想老师,却睡得很安稳。
06
三个月的集训结束了,与我一起被带去成都的二十几名学员,最终只留下了两人。我跟凌拓。
她是从云南的酒吧被招来的。长得很漂亮,身材姣好,歌唱得也动听。
我一直遵守着与伢子哥的约定:每天给他写一封信,然后一周把信全部寄过去。他也是这样。所以,我们虽然见不到面,但是读信如谋面,也觉得亲切。
伢子哥在信中会给我讲他每天的生活,无外乎就是上山放牧,帮家里干农活。他嫂子又生了个孩子,他得帮助照看一下。
他说,我不在他身边,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最初的几天,他还习惯性地往村口走,想送我去镇上读书,走出村口,才想起,我已经在成都了。
伢子哥识字,但不多,所以他也写不出什么精彩的文字。更何况他的生活本来就是平淡的,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哪里来得新颖和奇文异事呢?
而我的生活却是越发的多姿多彩,所以我给他的信总能让他在惊讶中带着惊喜,同时也让他有了自卑感。
渐渐地,我们在信中的话说得越来越少了,信也越来越短。伢子哥在我心中似乎没有原来那么重要了,哪怕我一个星期没见到他的信,我也不会像过去那样魂不守舍,坐立不安。我甚至在梦里,都梦不到他了。
我和凌拓,还有另外七个女生组成了一个女团。我担任C位主唱。第一次演出就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从此粉丝巨增,而我在这九个人中,又是最受欢迎的。所以公司决定给我出独唱专辑,并给我组织独唱会。
这个殊荣来得太快了,我有点不知所措。邹全鼓励我,他说我值得拥有这样的机会,公司也希望我可以为他们带来更多的效益。
人总是渴望成功,渴望被人关注,渴望被人喜欢的。公司力捧我,也是因为我确实具备了那几个女孩所没有的实力,所以她们即便有些妒忌我,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以为自己只要谦和地对待她们,把她们当姐妹,一切就都会顺顺利利的。可是没想到,恶语中伤还是来了,砸得我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女孩子们的眼神犀利起来能杀人,搬弄起是非也是不遗余力的。在公司全力打造我的独唱专辑时,公司上上下下已经开始流传一种说法:我是邹全的女人。
女孩子们妒忌的眼神投向了我,然后她们开始集体孤立我。排练时,总有人故意把我碰倒在地,我还没办法向老师投诉,因为老师不管这种事,他们只管排练教课拿钱走人。
我孤零零地一个人来到排练场,忍受着她们恶毒的眼神和言语,还要与她们鼎力合作以达到节目的精致,我真是有苦说不出,心里难过得眼泪控制不住,随时可以流下来。
邹全来排练场时,轻易就发现了这些女孩对我的排挤,我很诧异于他一个男人居然有这般细腻和敏锐的洞察力。他后来告诉我说,那是因为他重视我,他爱我。
邹全不动声色地看完了我们的表演,然后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他走过来把我从队伍中拉出来,用他那温暖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肩膀。
他微笑地面向大家,环视着这些女孩,然后沉静却威严地说:“跟大家宣布一下,秀珠是我的女朋友,请大家多多关照她,我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女孩子们震惊了,个个张着嘴巴不敢说话。而我除了震惊还有一种说出不出来的感觉。因为心里有我的伢子哥,我从来没有对高大英俊的邹全动过心思。
我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还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我只知道伢子哥对我好,我喜欢伢子哥,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安全温暖,我喜欢哥哥抱着我,因为他不会欺负我,只会保护我。
我曾经幻想过与伢子哥结婚生子。来了成都后,也曾想过等有一天,把妈妈和哥哥都接过来,一起过日子。这就是我想得到的生活状态。
可是今天,当邹全当着众人的面搂住我,宣布我是他女朋友时,我竟然没有反感和抗拒,我甚至在心里窃喜:原来老板真的喜欢我啊,难怪你们要妒忌我呢。
我抬头望着邹全,突然发现,被这个漂亮友善的男人呵护是件美好幸福的事情。跟着他,我的生活一定会异常精彩。
我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把头轻轻地靠在了邹全的肩上,双眼含笑地望着女孩们,心想:从此你们再也不敢欺负我了。
07
与邹全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多彩的。他平时公司的事务繁忙,但是总会抽出时间到排练场来看我,这让我感到幸福的同时,也感觉到地位的提升。
凌拓她们的妒忌和怨恨并没有减少,只是畏于邹全的威严,不敢再对我造次罢了。
公司为我打造个人专辑的同时,给我安排了一个演唱会,其他八位女生也参加,但明显是陪衬。公司还从其它地方请来多位助场嘉宾,我还没成明星呢,却已经开了个人演唱会了。
因为我来自大凉山那个闭塞而神秘的地方,又因为我的嗓音独特,外形也与众不同,再加上我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所以这第一场演唱会就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鲜花、掌声、闪光灯,各大网络媒体,电视台相继采访我的成功之路,我在这些光环与赞誉声中,兴奋、得意也迷失了自己。
我变得高傲起来,在公司里见到那些女孩子,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主动去跟她们说话,讨好她们,希望她们能善待我了。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份量和地位,应该是她们来巴结我了。她们曾经给我的屈辱,现在是时候还给她们了。
我渐渐地不太出现在排练厅了,老师们也知道我是邹全的女人,于是对我的缺席也不说什么,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这期间,我跟着邹全去了许多以前不曾去过的城市,旅游散心,办公谈生意。走在伟岸英俊的他身边,我觉得无比的自豪。
我几乎想不起在大凉山等我的伢子哥和妈妈了。偶尔,他们的身影掠过我的心头,我的心会揪一下,会疼,会想,会惦记。
但是,再也没有了之前对他们牵肠挂肚的感觉。我知道,我的心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尤其是对伢子哥,我已经没了过去对他的依恋与渴望了。
伢子哥感觉到了我的变化,因为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收到我信了。他想念我,惦记我,也担心我,所以他迈出了他人生最勇敢的一步,到成都来找我。
他从来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走出过大山,除了去镇上接送我上下学,偶尔赶个集,他的生活就是在大山里渡过的。而今,他为了找我,竟然千里迢迢来到了繁华陌生的成都。真是不知道,他一路上吃了多少的苦。
伢子哥按照我信封上的地址,终于找到了我的住处。那是一个周末的中午。我因前一天晚上,跟邹全在酒吧喝酒到凌晨,所以他敲门时,我还在梦中。
迷迷糊糊起来打开门的一刹那,我恍惚了,以为是在梦里。直到伢子哥抱住了我,我才意识到是伢子哥来找我了。
我一下子清醒了,见到好久不见的哥哥,我心里激动难过矛盾不舍各种心情交织在一起,不知怎样表达。我紧紧地依偎在伢子哥的怀抱里,哭了。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伢子哥的温暖,我以为我已经不再需要伢子哥,可是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曾对我的好,全部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久久不能忘却。
伢子哥眼睛也湿润了,他抱着我,小心的呵护着我,轻轻地抚摸我的背脊,在我耳边说:“秀珠不哭啊,你哭我也难过的。”
伢子哥的木讷让我着实心疼他,觉得自己很坏,很讨厌。
许久,我抬起了头,红肿着眼睛,吸着鼻子,望着曾经深爱着的伢子哥,不知说什么。
我默默地把他拉到屋里,让他坐下,给他倒果汁,给他洗水果。我想用不停的忙碌来掩饰内心的虚无,无论如何我是对不起爱我疼我的伢子哥。
伢子哥看着我,只是笑,也说不出什么。而我因为心里矛盾慌乱,也不知道对他说些什么。沉默充斥在我们之间,让人觉出难挨的痛苦。
正在这里门铃响了,我像抓到了救命草一样,快速朝门口奔去。这门铃按得及时,缓解了我不知如何面对伢子哥的窘迫。
可当我打开门的一瞬间,我愣住了,是邹全。他凌晨把我送回来之后,说公司还有事,就不陪我,先走了。他自己也喝了挺多酒,本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可是生意不等人。
邹全看到我开门,一把将我抱在怀里,低下头就吻我。我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他察觉了。于是放开了我,走进房间,看到了伢子哥。
邹全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而伢子哥也站了起来,他有些迷茫地望着我,不问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慌,也难过。
还是邹全先开了口:“他是谁,怎么会在你这里?”他的声音很阴沉,我听着害怕。
“他是我的……伢子哥。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我这样介绍着,心里替哥哥难过。他不仅仅是我的哥哥啊,他曾经是拼命保护过我的人,是我心爱的人,是我不舍的人,而今却变成了我想推开的人。
可怜的伢子哥就这样老实巴交默默地站在那里,听我这样残忍地介绍着他。我不敢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心碎。
邹全听我说完,走到我身边,他那不怒自威的神情这一刻爬到了他的脸上,我不知所措地抬眼望着他,不敢说话。
突然,邹全用手捏住了我的下颚,身体靠近我,把我逼到墙角,狠狠地说:“他是你的哥哥吗?我看是你的相好吧?”
他离我太近了,嘴里呼出的热气逼得我想远离他,可是我动不了。
“邹全,你不要生气,伢子哥是我的亲人,我曾经爱过他,现在也喜欢他,但是是对哥哥的喜欢啊。我没有背叛你啊。你不要生气。”
我哭着说,每一句话都是我的心声,我确实没有骗他。在他和伢子哥之间,我没有太多犹豫就选择了他,因为我知道跟他在一起我才能真正摆脱我以前的生活状况。而且相比于伢子哥的木讷与乡土,邹全的神采,是足以吸引我的。况且他还那么爱我。
邹全听了我的话,更狠命地捏着我,面目因激动而有些狰狞扭曲,他逼近我吼到:“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还要跟他在一起,我对你不够好吗?你一个大山里来的乡下妹子,一步登天的感觉让你忘乎所以了吧?别忘了,你就是一个山妹子,没了我,你一文不值。”
他说的没错,可是他说的话,伤害了我。我在他的粗暴控制下流泪了,可是他却无动于衷。
这时,伢子哥冲了过来,他一把揪住了邹全的衣领,把他给推开了。然后他抱住我,正气地冲着邹全说:“别欺负我妹妹。她是好女孩,是我们大山的骄傲,你不要瞧不起她。”
伢子哥平时话不多,在外人尤其是城里人面前,他更加不知所措,几乎就是沉默地靠边站的。没想到这次,他竟然为了维护我,这样痛快地说出了有力的话语,我从心里感激他。
邹全看着伢子哥,不再说什么。他看了我们俩一眼,离开了房间。
这一刻,屋里只剩下我和伢子哥了。我们都不知道跟对方说什么。我知道自己伤了伢子哥的心,可是我也知道,我不可能跟他在山里过一辈子啊。人一旦见识过了繁华精彩与富有,就很难再忍受原生家庭的冷清单调和贫穷了。
长痛不如短痛,我咬了咬牙对伢子哥说:“伢子哥,对不起,我伤你心了,但是我现在已经离不开邹全了。他给我的一切都是我想要的。我当初那么辛苦地读书,不就是为了有一天离开贫穷的家乡,走出大山吗?现在,我走出来了,而且还成了明星,哥哥你说我怎么可能抛下这一切呢?”
伢子哥怔怔地听着我说,许久说不出话来。空气在我们之间凝滞了,我心疼哥哥,却无法改变自己的心思。
我其实也不敢肯定将来一定能够嫁给邹全。他家庭的富有以及他本人的出色,都让我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太渺小了。
有时我都有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为什么会看上我这样一个山里妹子?
我曾问过邹全,他笑着看着我,若有所思地说:“怎么说呢,你跟别人不同吧。长得样子很独特。性格也很倔强,虽然你对人很友善,但是你不是那种谄媚的女人,我觉得挺有味道,哈哈。”
他说的话,让我有些不舒服,我总感觉这不爱,而是一种猎人对猎物的降服感。可是,无论怎样,邹全带我见了世面,给了我诸多机会,对我也不薄,至少在一起的时候,让我觉得他是爱我疼我珍惜我的。这于我这样一个渺小的山妹子来说,也应该知足了。
随着交往时间的增多,我发现了邹全帅气阳光以外的一面,就是他的占有欲和他的逢场作戏。
他不允许我跟别的男人有交往,连通讯录都要每周让他检查一次。同时,跟异性也只能是见面打招呼,绝不可以单独一起吃饭,甚至并肩走路也不允许。所以,当他看到伢子哥出现在我房间时,他会怒火中生。
有一次,他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看到了我一直挂在胸前的口弦。他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我告诉他这是伢子哥送给我的礼物-口弦。
他当时也是一下子把脸沉了下来,但是他并没有追究伢子哥是谁,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摘掉吧,在大城市里挂着这个,显得格格不入,很土气。”
于是,我便摘掉了伢子哥亲手给我做的口弦,也抛掉了伢子哥对我的疼惜和关爱。
伢子哥说他想走了,他说看到我一切安好,他就放心了。我拉住哥哥的手,眼泪直流:“对不起,伢子哥,我伤你心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抱住伢子哥的身体,抬头望着他,我想最后亲吻一下我可怜的哥哥,可是他把头移开了。
“秀珠,你过得好,我就开心。家里你阿妈,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去照顾,直到你有天能把她接到成都来。”伢子哥说着眼泪也掉了下来。
“他对你好不好啊?只要他对你好,你幸福了,就是最好的。我给你的口弦……还在吗?让它时刻守护着你吧。秀珠,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在大山里祝福你,永远祝福你。”
我已经泣不成声了。口弦,已经被我丢掉了,因为不想让邹全不开心,我那天当场就把它摘下来甩在了地上。那是伢子哥对我的爱,也是他给我的守护,可是我却把它给丢了。
伢子哥看我只是哭不回答,也就不再追问了。他走了,带着颗受伤绝望的心,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成都。
他没让我送他,他说,再送也有分别的那一刻,他不想看到我的泪,他只想让我笑。
我望着哥哥的背影,泪流满面。我辜负了这个世上除了妈妈之外,最珍惜最心疼我的人,我那一刻,恨死自己,也隐约觉得老天爷或许在哪一天会惩罚我。
08
伢子哥走了,我在自责难过之后,对自己说:事已如此,只能朝前走了。毕竟我得为自己活着,跟了伢子哥,一辈子就呆在山里了。我不能这样过活。
这样劝慰着自己,我想去找邹全,哄他不要生气,让我们依然像过往那么快乐开心。然而,邹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我非常冷淡。我向他道歉,跟他解释,伢子哥是我以前的恋人,我对他不存在背叛。
他淡然一笑,有点玩世不恭地说:“何必跟我解释这些,我没兴趣知道你们山里人的恋情啊。你没有背叛我,因为你也不是我什么人。你这样的人,陪陪老板也是天经地意的事情,不必当真,也不必介怀。”
他轻松地说着,满脸的油滑与轻蔑,我心里难过极了。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松,怎么可以说得这么冷漠。难道我们在一起,只是艺人对老板的陪伴吗?
我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我拉住他的胳膊,不停地摇晃着他:“干嘛说得这么残忍,你敢否认自己爱我吗?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不要因为伢子哥的出现,你就觉得受伤了。我知道你高贵,不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喜欢别的男人。可是你要相信,他是我以前的恋人,有了你之后,我不曾爱过任何人。”
我急切真诚的解释没有换来邹全的信任,他斜了我一眼,依然带着他那可以伤死人的淡然笑容对我说:“你想得太多了,你觉得我会真的爱上你吗?你有什么值得我爱的啊,秀珠?我跟你在一起,只不过是想体验一下不曾有过的感觉罢了。你一个山里妹子,又能比别的女人高明到哪里去呢?别自作多情了,会唱两首歌就以为自己是明星了?就算是明星了,也不过红火个把月,这行的残酷你还不知道吧。公司想捧你,你可以一步登天;想毁你,你也可以半日入地。”
他呵呵地笑了两声,接着说:“当然了,我们也不会毁你。只是还有不少女孩子等着登台出名,被簇拥,跟你当初一样的想法啊。所以,总得给人家点机会吧。”
他说着,把凌拓从房间里唤了出来。凌拓面带高傲的微笑,扭动着身体朝外走来。她轻蔑的眼神让我受伤;她胜利者的微笑让我愤怒。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曾经如此信任和爱恋眼前这个男人,还幻想着跟他有美好的未来。原来他不过是披着华丽儒雅外衣的人渣,到处找新鲜的女孩陪伴的败类啊。
我愤怒极了,冲上去,狠狠地给了凌拓一记耳光,还不解气,又反手扇了她一巴掌。山里妹子的野性,这一刻爆发了,我从来也没想到自己会打人。
凌拓被我扇得捂着脸痛哭,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我不理睬她,心中的悲愤与怒火,让我看见她就觉得恶心,于是又冲着她的肚子踢了一脚,她“啊”的一声蹲下身,高声叫着:“全哥,她打我,她打我啊。你不能放过她。”
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心想:你的全哥,呵呵,他更该打。想着的当儿,我挥起右手,畅快淋漓地扇了愣在一边的邹全。我打了他,自己却流出了眼泪。
我把感情和一切都给了这个男人,得到的却是他对我的不屑与侮辱,我恨透了他。那一记耳光打得狠,他的脸上立刻出现了几道印子,我流着泪笑了。
邹全没料到我会打他,一下子懵了。当我准备再次反手扇他时,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对我怒吼:“混账东西,你敢打我?你忘了自己是谁啦,愚蠢的山妹子。”
他辱骂着我,然后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这一耳光打得我脸生疼,把我们的情份打没了,也把我打清醒了。
我捂着发烫生疼的脸,流着泪推开了邹全。临走时我对他们说:“你们两个都是逢场作戏的人,不会有好结果的。老天爷会收了你们。”
随后,我在他们怔怔地注视下,傲然地离开了邹全的家。我希望自己倔强挺立的背影能够在他们的视线中存在的长久一些,只可惜,他家大门到电梯间太近了,我没能把自己对他们的蔑视全部表现出来,很是遗憾。
09
离开邹全后,我一个人来到以前驻唱的酒吧演唱,希望多挣点钱,然后回到大凉山亲人的身边。没有了邹全的势力,我在酒吧便成了无人问津的小角色。
客人的不雅,老板的粗俗,我都要自己面对。那些男人经常在我唱完歌后,让我陪着喝酒,我拒绝的话,他们就跟老板投诉,我一天的工钱就没了。
所以,我不敢得罪他们,只能喝下去,拿自己的身体去拼命了。
难过的时候,我会抱着吉他在台上一边唱一边默默地流泪。我想妈妈,想伢子哥,想我的老师,可是我没脸面对他们。
在酒吧唱歌,完全没有意境可言,客人大声喧哗,吵吵闹闹,醉醺醺的,其实他们也不会听我唱歌,只是在酒醉的时候,可以向台上抱着吉他演唱的我发泄情绪罢了。我就是他们花钱买到的一个大玩偶。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无比怀念跟伢子哥在一起的温暖时光,它们是多么美好啊。山里虽然贫穷,但是空气好,在山里喊两嗓子,或唱两句,都会收到大山的回声。
我们家乡人几乎都会吹的口弦,能发出一种悠扬婉转的声音,轻柔飘逸,尤其是伢子哥做的口弦,那是充满爱的乐器,可是我却把它给丢掉了。
那晚,我流着泪作了一首歌《口弦》,在歌中我向哥哥,妈妈和老师表达了我最真诚的忏悔,可是他们却没有听见。
第二天晚上,我抱着吉他在台上演唱这首歌,心无杂念,也没有奢望谁会听,我就这样静静地唱着,给我的妈妈,哥哥和我的老师听:
“如果有谁见到我的口弦请你还给我
我错了灯红酒绿,不该将你放弃
如果有谁见到我的爱人请你告诉他
我累了茫茫人海,爱的原来还是你
如果有谁见到我的家人请你告诉他,
我醉了不该不想,不愿让他们伤心,
如果有谁路过我的故乡请你停一停
我走了,山冈上是否还有人在歌唱,
如果山不再高不再隔不再远
如果水不再深不再急不再缠,
如果爱还有梦还有真还有纯
如果心不再伤不再冷不再疼”
我流着泪演唱着自己的心声,不管有没有人听,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我只听到自己在唱,用心在唱,用泪在唱,我的亲人啊,你们听到了吗?
没想到歌曲结束时,台下一片掌声和欢呼声,这首歌打动了那些喝酒的客人,我想是因为它真的很纯净吧,纯净得连这些习惯了醉生梦死的人,都不忍心去亵渎它。
第二天,一位音乐制作人在酒吧老板的陪同下来找我,他想买我这首歌的版权,还想让我演唱它,给我出唱片。
我答应把歌曲版权卖给他,却拒绝了让他给我出唱片。我想快点离开这里,回到我的大凉山,回到我的亲人和爱人身边。
10
三天后,我回到家乡,看到妈妈那一瞬间,我不禁投到她的怀抱,泣不成声。我的老师从妈妈那里得知我要回来的消息,提前赶到我家来等我。
看到我,老师也流泪了。他替我惋惜,因为我失去了读书的机会;但同时也为我庆幸,因为我终于走回了正道。
我跟妈妈和老师寒暄着,心里却惦记着伢子哥。我打断了妈妈和老师的闲聊,问伢子哥怎么没来。
他们愣住了,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还是由妈妈先开了口: “秀珠,阿妈不想说你的,但是咱们真的是对不起伢子啊。他真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你没这个福气。”妈妈说着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我心里一怔,焦急地说:“到底怎么了,阿妈你快说啊。”
“唉,伢子那天回来后,就来看我。给我买了好多我从来没见过的吃的。然后跟我说,你过得很好,有了男朋友,也当了明星。说是有天还要把我也接到成都去。”
妈妈叹惜道:“伢子心里难过,我看得出来。可是他就是不怪你,秀珠,你怎么能就这样不要他了呢?你忘了他从小是怎么保护你,关心你,爱护你的吗?你怎么舍得让他就这样伤着心回来呢?”
从来没有责怪过我的妈妈,这次表露出她对我的不满。我无言以对,因为我确实对不起伢子哥。
“伢子从成都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闷闷不乐的,但是见人还是叫,每天依然上山放牧,给家里种地。他每天都来看我,帮我干活,就是话比原来更少了。有一天,他到山上去挖野菜,不小心滑倒,从山上摔了下来。失血过多,救不活了。他临死前,跟我说,他上山是想找些材料,再给你做一个口弦,因为他之前给你做的,你找不到了。”
我听着妈妈的讲述,泪流不止。我的心绞痛得厉害。我想说话,可是却说不出来;我想呐喊,可是嗓子却如被火燎着了一样的干燥疼痛。
我哭着跑出了家门,来到后山,那是我跟伢子哥经常去的地方。我想起了中考成绩出来之后的那天晚上,我在这里第一次依偎在哥哥的怀里;想起了伢子哥小心翼翼地把亲手做的口弦送给我的情景;想起了哥哥每次上学放学对我的陪伴;想起了我累了困了的时候,趴在伢子哥那宽厚安全的后背,被他背着开心地往家走……
伢子哥带着伤心回到了家乡,他没有想到秀珠有一天会后悔对他的背叛;没有想到有一天,伤痕累累的秀珠会回到家乡来找他;更没有想到,经历了辉煌与苦难的秀珠,最爱的人,依然是他。
我哭得心和胃都疼痛不已,我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于是,我冲着群山大声叫着:“伢子哥,我的爱人,我回来了,我回家了……”
山风飘过我的耳边,群山里回响着我充满忏悔和怀念的声音,可是我的伢子哥再也听不到我对他的呼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