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说动物园来了一只小兽,形容丑陋,声音可怖,但它从来只面向墙壁,拿自己的背面对人。
为了看清它有多丑陋,人们不断地向小兽丢着石子,为了保护自己,小兽无奈回头吼了几声,人们终于看清了它丑陋的形状,听清了它可怖的声音。
人群中发出恶心又热烈的欢呼,他们说:果然是很可怕,这么恶心的东西,就应该用石子丢死啊,更大颗的石头丢在小兽的背上,划出一条条血痕。
小兽悄悄地抹了几把眼泪,但它不能让别人看到它的眼泪,否则别人会知道它很弱小。它也不能回头,回头了,石头丢得更欢,嘘声更高,它只能抹着眼泪,一下又一下。
小兽也有过开心的时候,一朵花曾经对他倾诉过欢喜,小兽就背对着花朵,用自己最温柔的声音给她唱歌,但花朵慢慢零落了。石头缝里的小草也曾和小兽说过话,可它终于也枯萎了。
小兽想,自己大概可以独自在动物园忍耐到死去吧。
二
它一天天的挨着,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可是转机却突然来了。
这一天,饲养员忘记了关门,谁知道呢?也许他是故意的,想搞一个大新闻。但小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即使可能是陷阱,他从动物园悄悄逃了出去,一路心惊胆战,却出奇的顺利。
小兽想着,那就先抓一个人圈起来,用石子砸他吧。他在路边石头后面躲了半天,只有一个路过的半大女孩子,虽然不大满意,但也别无选择。于是出去怒吼一声,女孩子就吓得坐在地上直抹眼泪了。
小兽有点无措,他板住脸,示意女孩子走在他前面,女孩子腿软站不起来,好容易起来了走路一直打趔趄,因为哭得太厉害还开始打嗝,又怕小兽不喜欢,只是强忍着。
小兽用石头围成一圈,叫女孩子蹲在圈中心,背对他,女孩子不情愿地照做了。看女孩子的背影抖啊抖,小兽掂着手里的石头发了愣。过了很久,他悄悄离开了,背对着他的女孩子没有注意到。
三
小兽在外面转了又转,总觉得这个看似自由的世界反而更加危险深不可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动物园。
事实上它出走的时间尚短,并没有人发现它的去而复返,它默默合上门,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只是蹲回了原来的角落,更加沉默,连喉咙里"胡噜""胡噜"的翻滚声也不大能听见了。
它不再反抗,人们也渐渐对它失去了兴趣,偶尔有买票看它的人还附赠一两句低低的咒骂:动物园不多弄些珍稀动物,怎么弄了这么个赖东西进来,长得丑也就罢了,叫也不叫两声,亏大发了。
它日复一日地沉默呆滞,眼泪是没有的了,偶尔脑中会闪现,花朵的欢喜,小草的坚毅,人们肆无忌惮的丑陋表情,半大女孩子因为害怕抖成筛子的身体...感觉心里空空的,有风刮过的时候心房四面回响。
人们已经倦了它,管理员看既无新闻可发,也无现金进账,干脆将它便宜卖给马戏团,好歹补了给它吃食的亏空,也腾出一个园地弄点什么更新奇的动物进来博博眼球。呸,这一次,可不要丑陋而性格怪异的赔钱货了,管理员心里这么盘算着。
四
马戏团的管理员看到这只小兽时,皱了皱眉,示意会计将原本说好的钱折了半给饲养员,饲养员自知理亏拿了钱无言离开。
化妆师围着看着小兽思索半天,用化妆刷沾了涂墙的颜料在小兽脸上身上刷了一层又一层:小兽有了永远大笑的嘴,夸张的斗鸡眼,无数层抬头纹,和大块滑稽的腮红。
它在舞台上笨拙地奔走着,别人跳圈,它也跟着蹦一蹦,别人翻跟头,他也跟着滚一圈,没有章法,却总是逗得观众大笑。走钢丝的时候,它不慎跌下来,摔得头破血流,观众们笑得更欢了。
越来越多的观众买票来看它表演,观众们并不在乎它的马戏水平多高,只要看他栽进水缸,或者被小丑一拳打个趔趄,吃了怪味的东西皱在一起的五官,就足够开心了。
小兽从不让化妆师给他卸妆,只叫他补得浓一些,再浓一些,浓到失去表情。渐渐的,小城里不再有人记得曾经那个丑陋的动物园小兽,取而代之的是马戏团明星小兽。它走过的地方尽是欢呼,小兽隐约觉得这欢呼有些耳熟,让他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