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辙篇:
他会拖着奋战了一天的疲惫身子,骑过这条路。有时是飞驰而过,听风在耳边弹拨的声音,有时是徐徐而行,拐着弯碾过小路的不同地方。无论快慢,都会让他想到曾坐在他怀里,与他一起经历过的许唐成。
这一晚他破天荒地失了眠,躺一会儿,翻几个身,就又摁亮了手机看一看。好不容易睡着以后,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月光酿成了诗篇,字里行间飘的,都是那天载着许唐成时,闻到的淡淡的皂香味。
一切将他带到他身边的东西,都该归类为“好”。这就是易辙对于这个世界肤浅真实的认知。
红色的自行车穿越了市中心,顺着灯光逐渐消散的方向一直向前,渐渐的,繁花远去,灯不再明。
手机屏幕这时候又亮了起来,易辙刚刚沉到底的心还没重新漂浮上来,期待落空的失落感甚至使得他的意志有些消沉,点开信息时,内心是重来没有过的沉静。
“给你带了礼物。”
一句话产生了万千浮力,托着他的心一路扶摇,眨眼间,已经冲出了水面。
听筒可以让人的声音变的更好听,哪怕很多年以后,易辙学了通信,知道了信号传输需要经过调制,变频,解调等等一系列的过程,会产生失真,在在传播中混入噪声,他还是坚持这样认为。
大概是因为,科学给人理性的思考,而情感,给人的则是不理智的执念,和一腔孤勇。
他从前一直觉得,在哪里,做什么,其实没什么不同,可这块小小的蛋糕却让他忽然想,好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别人热热闹闹的谈论,有时也会给易辙一个错觉——好像谁都在被期待着。
不相关的两句话,却让才退去的酸胀感呼啸着卷土重来。楼道里安静得可以容下呼吸的交响,易辙的余光里始终住着一个许唐成。
涉世未深,还没来得及成长的少年,应该就是这样子。他还不会照顾人,还不那么会应对突发的事件,但比谁都急,也比谁都愿意学。
陌生感,这一整天都是这样。
他从前习惯于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很小的世界里,难过,或是不难过,那里都只有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也就不会有意外情况发生。他不会不知道该去哪里看诊,不会不知道该去哪里拿被子,也不会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一个杯子、接一杯热水。
那样生活的自己,也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身处一间病房,病房里,每个人都守着自己心头的宝贝。
他在自己的世界活过,也在只有自己和他的世界活过。
但现在都不是了。
对他而言,许唐成不再仅仅是孤零零的一个被他纳入他自己世界的宝贝。不知所措的情况只存在于与外界的交汇之中,他担心着一个人,便会担心所有不好的事情,希望那些永远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因为他,而有了很多第一次的经历,也要为了她,去真的接触这个世界。
校园是这样,学生会是这样,医院也是这样。
病房的墙壁都是白色,说来也奇怪,白色,大概被赋予感情色彩最多的一个颜色。医院、婚礼、葬礼,美好或悲伤,希望或绝望,竟奇妙的贯穿了人们的一生。像是在白色环绕的地方,所有的事情,哪怕是不可能说的、该被埋藏的贪婪欲望,也能被允许与这个人世坦诚相见。
易辙忽在这明灭的灯光中觉出些荒谬,自己竟然在这样一部肥皂剧里,捡到了“成长”两个字。
再往后很多年,他偶尔听到别人轻哼一句,“我说今晚月色那么美”,蓦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也是那日的一弯月色。
那时路灯很美,新月很美,光跳了一支舞,爬上了许唐成的指尖,又顺着别样夜色盈到了易辙眼中。
而回忆其美好之时,满身风雪都会融成暖意,味有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