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乃是掌京师巡警,城门屯防的要津机构。
大夏王朝沿用旧制,原本设有左右金吾卫,可高禄山靠着自己擅吹枕头风的妹妹,硬生生将左右两个金吾卫吹成一个,原为左金吾卫大将军的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唯一的金吾卫大将军。由此,京畿地区的生杀权柄实际已握入了他的手中,便连那群成天出入三省,议政拟诏,位高权重的达官显贵老爷们在很多事情上亦不得不看他的脸色。
当然,若只靠裙带关系,龙椅上的那位绝不会让他在如此重要的位置坐上这么久。
高禄山确有将才,且不说戎马三十余载,为大夏王朝开国立下赫赫战功,单看他只花了两年时间,便将金吾卫下的建章营,那帮兵痞们打磨得各个健硕笔挺,枪甲辉辉,战力升腾得几要爆表,就知道这位大将军绝非只会策马操枪戳人窟窿的等闲武夫。建章营去年在一岁一度的天下甲兵会操上就夺了第二名,也就堪堪输给了天子嫡系的羽林营。坊间传闻建章营是故意放水输给羽林的,为的自然是皇家脸面,毕竟人家是国之羽翼,如林之盛嘛!姑且不论传闻真假,定号立国以来高禄山狠绝雷厉的手腕,皇帝用得是十分顺手,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儿都得假手于他。
凭借诸般种种,高大将军在朝中自然能春风得意,长青不倒,炙手可热。混到这个地步,为人臣者当无憾矣!
可高禄山心中却有件令他一经想起便忍不住落下几滴炙热滚烫将军泪的憾事。这事便是他的独子,白衣白面的高家大少爷高泽对戎事丝毫没有兴致。
雨拍寒衣,铁甲嘀嗒,风折盔缨,如苇倒伏。雍都大街上,二百名建章营骑腰悬钢剑,手执长缨,俯身策骑。即便在如这般疾风甚雨中依旧鲜衣怒马,动作齐整,丝毫不显局促狼狈。
正值寒食禁宵禁火,沿街的门户只敢闻声屋内窃语,不敢掀窗探头窥望,都琢磨着金吾卫的兵马大概又在抓哪个印堂发黑,脸上写满丧字的倒霉蟊贼了,这黑灯瞎火的,便是想凑个热闹也瞧不着啊,唉,管它呢,还是上炕玩自家婆娘来得舒坦!
弓马娴熟的高禄山收回了检视目光,对自己的训练成果引以为傲,大感满意,可再扭头瞅了一眼青骢金嚼子,骑策在旁的白衣白面白手攥金鞭的儿子,立马眼神黯淡,摇头长嗟。
子不能承父业,两鬓已然略带霜白的大将军深以为憾。
常理说家中仅有一子,为人父母怎舍得把嫩苗子送到那金戈铁马的军旅行伍中,任由枪蹄戳刺践踏呢!这不,宫里头的高家娘娘不就时常提及要到六部弄个郎中,员外郎什么的给这秀气的侄儿过过官瘾,喝喝茶,批批文案的,多惬意呀,整日舞刀弄枪的,委实让人喘不过气儿。
可能人家金吾卫大将军高禄山就不是凡人,不是凡人自然有不同的凡想。提笔杆子?那是娘们一样的人干的,握枪杆子把人捅出十七八个窟窿,这才是男人的正业!别说郎中员外郎,就是六部尚书六部侍郎也不做!
大将军一言既出,掷地有声。
可高泽细皮嫩肉的,实在披不了甲,扛不住枪。老高在先祖牌位前庄容肃穆地进了一柱香。
“高家列祖列宗在上,泽儿虽顽劣,不恤父情,但其尚幼,禄山定将好好管教,求祖宗庇佑,待其弱冠,能继我衣钵,扛起高家这杆祖传的磅礴枪。”
说完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把额下的青砖都给敲碎了。兴许在他这武夫看来,头磕得越重便越是灵验。
可不曾想打那之后高泽却是愈发变本加厉,整日地挚鹰将犬,驭马戏花,甚至时不时还弄出人命。京兆府的一听说是金吾卫大将军的儿子犯了事儿,基本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了行弱冠礼那日,居然将京城各路青楼妓寨的花魁都抬到了府中,来个普天同庆,气得高老爹劈头便是一个耳刮子。
“朽木不可雕也!”老爹嘴里念叨,一个激动,晕了。
至此,便再未提过让儿子在金吾卫当个中郎将这档子事儿。虽如此,但护犊心切的大将军给儿子差屁股仍旧是几十年如一日,毕竟高泽再不是,也是高家唯一的苗苗,若折了,自己就是将祠堂里几百块青板砖都给磕破了,也弥补不了这断后的罪过。
这不,在见到高泽脑门上顶了个像鸡冠那般猩红的大红包,如斗蔫了的公鸡被夺了母鸡那般紧抱自己大腿一阵哭丧之后,便立马带上两百轻骑,风风火火赶来替儿子擦屁股。
自个的儿子自己能打,随便哪里钻来个歪瓜裂枣也打得?
高禄山勒停缰络,轻轻抬了抬手,八百只蹄子戛然而止,但听叮当雨磕银甲声,不闻丝毫人语马嘶响,这等素养便是羽林营骑也未必如此。再一挥手,左右两纵轻骑应挥出,眨眼间便将浣茗轩围了个水泄不通。
“进去问问,三品以下官员子弟,直接砍了。”
早已待令在旁的校尉闻言猛地一夹马腹,战马排众驰出,直接踏破茶轩大门,长枪拖地入轩。
青骢上白衣白面白手抚鸡冠的高泽听着老爹轻描淡写的命令心中暗暗得意窃喜,那王八羔子不是很牛吗,那柄长刀不是很能吗,能得过两百大夏王朝精锐建章营铁骑?要不是一只手得举着凤吐流苏油纸伞下不得马,还真想亲眼去瞧瞧那小子一脸震惊,颓蔫求饶的窝囊模样。
正思索着是否要将他那身锦缎扒光,尸首直接裸悬西市,好让全雍城达官显贵,平头布衣共同瞻仰膜拜之时,那校尉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茶轩门槛。
“大将军,里头的那位公子请您轩内一叙。”
高禄山皱了皱眉头,脸色微微讶异。莫非里头那小子秩品两千石以上,校尉不敢擅自做主,便请自个定夺?右手按剑,左手拢了拢缰绳,大将军驱马前行。
本将军腰间青冥宝剑斩敌无数,为大夏国立下不世功勋,惹毛了我,便是当朝一品大员,老子也敢杀!
大雨滂沱,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
白衣白面白手握红包的高大少见他老爹弯着随时都可能折断的老腰,神情恭敬,殷殷切切地将自个眼中的锦衣王八羔子和那撮穷凶极恶的黑胡子送出茶轩外时,惊得口鼻大开,瞠目结舌,全身肌肉寸寸僵直。不知所措,茫茫然看着那袭锦衣信步从容地经由自己身旁,还不忘狠狠一把夺走手中的凤吐流苏伞,悠然地扛上肩膀,遮着风挡着雨,讥诮谑笑而去。
啪的一下,老爹一个大耳刮子扇得清脆响亮,又准又狠,绝非上次那般徒有花架,便是在冰凉雨水浸润下都觉脸颊辣辣如火灼。
“小畜生找死,还不赶快跪下!”
高禄山一把将呆滞愣怔的宝贝儿子按捺在地,忙不迭打了个手势,两百建章营骑同时收枪下马,单膝跪地,动作如行云流水,整齐划一。
“末将高禄山领金吾卫下建章营恭送太子殿下!”
喊声洪亮,刺破寒食雨夜,彻入云霄。
数以九为尊,九哥便是当今太子,大夏国的天字头号大纨绔夏长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