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蒋雪花
长大后,我离开了家乡,在异地他乡创业,风风雨雨了许多年,站在时光之畔遥望人生对岸,自己不过是一个异乡的漂客。
时光流转,年岁渐长,喜欢怀旧,回忆深远,往事入梦,安稳着陆。
一
在这个铄石流金的夏天,我从青海西宁回到了丰县蒋河——我日思夜想的故乡。我是农民,自然与土地有着深厚的爱恋之情,不由自主地迈步在田间地头,壕沟与河岸。每一方土地、每一缕清风、每一股热浪、每一声鸟鸣,每一朵花儿、每一棵小草,都触动我的灵魂,激起思想的浪潮。
时值农历的六月底,田间的棒子棵大都长到了七八十公分高,它们粗壮,葱翠,叶片宽大,肥厚,微风吹来,万千如海带般的叶儿随风轻舞,丝丝清甜,沁人心脾。我禁不住张大嘴巴,用力地呼吸。
感谢苍天厚土哺育我成长,感谢太行堤河滋润每一寸干渴的土地。二十年前,我恋恋不舍地离开蒋河,去了远方。动身时,两行滚烫的热泪洒落在蒋河村笔直的泥土路上,奶奶说,孩子,别难过,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就这样年复一年,我在奶奶的目光里渐行渐远。奶奶她一辈子没出过远门。脚踩在蒋河的土地里,不分昼夜,收种割砍;吃着蒋河土地里产出来的粮食,从青春到暮年。如今,您融进了蒋河的泥土里,日夜守护着田里的庄稼。
我望着一望无际的棒子地,不停地叹息,唉,奶奶呀,多希望我再离开蒋河的时候,您还能送送我……
二
2025年7月13日午后,邻家的二嫂骑着电动三轮车从我家大门口路过,我们许久不见,先是寒暄了几句,她说天气太热,要去大西南的河边去凉快。
那个地方是我梦里的“常客”,多少次悠然入梦,多少次感怀备至。它承载着我童年的无限欢乐,也历数着我艰苦的成长步伐。
此地,在我小时候,村上的人把它叫做西南岗子,也是平原上的世外桃源,因为它僻静,离村庄远。在蒋河村的西南方向,呈30度的锐角,离我家约1.5公里。1.5公里往西的1公里内的河段及河岸,都属于西南岗子。太行堤河从这里分一个支流往北,途经周屯、张老家、张土城……
现如今,由于村上的人大都去了外地发展,很少有人在河边放羊、割草及砍柴。树、芦苇、野草肆意生长,越发繁茂。一些野生动物,比如野鸡,野鸭,野兔,獾,狐狸及各种鸟类得以很好的生存繁殖。
我出生在八十年代初,从记事时起,关于这条河的一切就在我的记忆里扎根。在我五六岁时,河面宽度约40米,河两岸栽种着棉花,红芋,大豆和槐树。那时的我及小伙伴们喜欢光脚踩在河堤上的沙土地里撒欢儿。在我十一二岁时,河两岸栽着稠密的桑树,村民们养殖桑蚕,创收入。孩子们钻进桑树林摘桑葚、捉迷藏。在我十五六岁时,河道加宽了七八米,河两岸全部栽上了杨树,村民们夏天在树下乘凉,冬天在树下扫落叶。在我二十几岁时,河道又一次加宽,河两岸栽满了桃树,春天时,漫天盖地的桃花儿肆意开放,夏天时油光满面的红桃子成熟,村民们尽情大口朵颐着它的甜润。在我四十多岁时,河道保持不变,河两岸又换了装束,全部栽上了杨树。整齐划一,苍翠欲滴。在河水的滋润下它们卯足了劲儿地拱土钻天,肆意疯长。河水映着树林,鱼儿嬉戏在河面,蜻蜓停在芦苇上面,羊儿啃食着河边的青草,风儿与杨树耳鬓厮磨,窃窃私语。
村民们干活累了时,放下农具,爬上河堤,鞋子一脱,把鞋子垫在屁股下面,倚着杨树,点燃一支烟,吹着河风,居高临下,打量着他河堤下的庄稼。
上一年(2024年)8月里的一个傍晚,我听到一个好消息,说的是第二天下午在西南岗子上有演出,是王沟镇种子站的人为了推销他的棒子种而举办的一场野地里的狂欢会。
大家奔走相告,乐此不疲。
第二天下午的14:00,我兴致勃勃地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着家人赶往了魂牵梦萦的地方。朝着西南方向走去,弯曲的小土路,在一人多高的玉米大田地里延伸,车子下面的青草,碰撞着车厢底,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大地在歌唱。
走着走着,看见了一条呈南北方向的水泥路,宽而平,往左拐,向南直走三四百米后,就是目的地。在刘元集新桥的右侧,繁茂阴凉的杨树林里人山人海,歌声阵阵,优美的音乐仿佛无数个五颜六色的小翅膀,飞翔在杨树梢,棒子尖,茅草丛……
这里处在江苏和山东的临界点,聚集着周围二十几个村庄上的人,有丰县地区的, 也有单县地区的。几百辆电动三轮车停泊在杨树林里,60岁以上的老年人居多,年轻人和孩子的占比量小一点。
何曾想过20年后的西南岗子会如此的热闹,竟然成为大家游玩休闲,乘凉娱乐的场地。
2025年7月14日下午,我邀约上妹妹顶着大太阳,骑着电动三轮车一同去了大西南。老远就看到了一大片三轮车,停在河南岸,我们继续靠近,停下车子,走进人群,嬉笑声,吆喝声,鸟鸣声,裹挟在哗啦啦的杨树叶里,好不热闹。
有的人席地而坐,闭目养神;有的人听着录音机,跟着哼唱小曲儿;有的是几个人围着一张小桌打着牌或下象棋;有的人睡在凉席子上,做着白日梦;有的人在河边钓鱼,每收一杆,成就感瞬间拉满;有的是几个人正在拉呱,说到高兴处,笑的前仰后合。我在奇思妙想,他们可以说媒呀,各人带着各村的女孩和男孩来这里相亲。不止这些,卖炒饭炒面的,卖桃子的,卖雪糕的,也凑了过来。二十几个村上的人,聚在一起,听风吟唱日月天长,看水流经河沟渠田。议家长里短,道收成好孬。这就是农村人最好的娱乐方式,最完美的夏天。
风从四面八方吹到这大片杨树林,北面是宽广清澈的河水,东面和南面是平整的草沙路,西面是一条南北方向的草沙路,西连一条水泥小路,小路南是一大片茂密的松树林,小路北也是一行松树,约两米多高,棵棵挺拔葱翠。松树林北面是碧绿宽广的河面,河北岸是大片的榆树林。直通北的小路上架有一座小桥,自我记事时就有,支在河面上约有50年,南北方向,宽约5米,长约40米,桥墩是直径约60公分的水泥柱子,内有钢筋,两排10个桥墩从南到北均匀拉开。桥面是加厚的水泥板铺就,桥栏仅有半米高,用砖头水泥砌成,粗粝又陈旧。历经岁月沧桑,依然挺直胸膛,任凭农用车辆和行人通行踩踏。
这座老桥在新桥西,两座桥相隔约80米,新桥横跨在东西方向的河面上,南北长约80米,宽约10米,桥下有十几个粗壮的桥墩,大约在2010年修成通车。两座桥一个模样,如果把两座桥比作两个男人的话,一个是已老态龙钟,一个是正风华正茂。
我的父亲喜欢逮鱼,母亲用父亲逮来的鱼换取微薄的收入。从几亩田地里收来的粮食,刚够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如果家里出点啥事的话,卖出去几百斤粮食,那这一年的我们势必得挨饿。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那会儿,我的家就是靠着父亲在太行堤河里打鱼而增补着家里的开资。
西南岗子,这片热土和河流是我一生永远挥之不去的梦。从我五六岁开始就跟着父亲在河里逮鱼,十二岁之前用丝网逮鱼,十二岁之后用窗纱拦河网逮鱼,直至我初中毕业。
我的父亲从五六岁时端着煤油灯在西南岗子里摸鱼,到60多岁时才结束了他逮鱼的行业。如果不是在我的劝说下让他停止逮鱼,怕出意外,真的不知道他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的亲戚和邻居说他就热这一行,当然,这之中有他的热爱,也更有着他对一个家的负责与担当。
前天时,父亲说我从外面回来一次不易,要拿着网去大西南的河里逮点鱼给我吃。我说,不行,水那么深,您也上了年纪,我不吃鱼,不喜欢吃鱼了……
我看着西屋里的各种网,心里五味杂陈,有着说不出的开心和忧伤。
当年和我同龄的孩子,星期天时,他们做完作业,就是在家里玩,要么去地里薅些草,回家喂喂猪,或者牵几只小羊去河边放放。而我得跟着大人在河里逮鱼,把作业本和笔带到河边,边守着下到河里的网,边写作业。在暑假里,哪怕天再热,我也要跟着父亲和母亲在河边缝网或下网,要么就是跟着母亲去卖鱼。那时的我,极度厌倦父亲逮鱼。但我又不得不从。
如果天旱无雨,只三五天的时间,满河里的水就会被抽干,越是在这个时候,越是我们一家人最忙的时候,要顾着浇地,还要顾着逮鱼。河水少了,鱼儿无处可逃,先是被有网的人逮足,再是让几个村里的人来一次摸鱼大会。
这样的时候,我几乎没睡过安稳觉,大都被父亲和母亲喊去河里帮忙把鱼拉回家,母亲天不亮时就要走街串巷的卖鱼。
父亲喜欢把网下在大西南的河里,他说那里的鱼多。
那一年的秋天,我大约十岁,是一个月亮皎洁的夜晚,满河堤的棉花正努力地开放,露水深重,我、妹妹和父亲,我们三人行走在棉花田中的蚰蜒小路上,边说话边前行。我怕脚底下踩到蛇,怕有鬼挡道。因为大西南的河堤上扔过许多不满三岁的小死孩。父亲似乎不管这些,他说那有啥怕的。
有我们三个人呢,确实不怕。在我十二岁那年秋天的一天,天开始上夜影子时,父亲说,你骑着自行车,驮着那半口袋的鱼回家吧,回到家,把鱼摊开晾在箔上。这时的我,就地拽了两根红芋藤,速速地扎紧口袋,再把鱼口袋往自行车后的铁架上一放,绑了两道红芋藤,干脆而麻利,三五分钟搞定。我想着,得赶快走,在天未黑透前,我必须骑行出这片扔有无数小死孩的槐树林,槐树林过去后,还有一个大豁口子(大土坑),要下去豁口,再爬上豁口。之后,往东走的一里多路都是村民们种植的棉花和红芋,路虽是很窄的蚰蜒路,但那里是我心中的安稳地带。
我上去自行车立马用力地蹬踩两边都掉了踏板的脚蹬子。车子吱吱扭扭,小路凹凸不平,我双脚踩在两个铁棍上,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心里似有两把小铁锤不停地敲打。我不停地念望着快点骑出这片槐树林。不知咋的,车子一下子歪倒了,我被车子猛烈地砸在了几根带刺的干槐树枝上,更烦心的是,车子掉了链子。我快速扶起车子,给自己说,不要怕,把链子上好,好好地往前走。
我自己给自己壮胆,用带有铁锈味儿的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谨慎地骑上自行车往前走。
我急切地盼望着有一个人出现,来和我做伴,但是没有,却有几只青蛙和蝈蝈在无情地使劲叫唤着。
记得我十一岁那一年的初夏的一天,天气晴朗,气温稍高,父亲带我在大西南的老桥下用丝网逮鱼,我把从网上摘下的小鱼,一个个摆在桥下面的阴凉处,摆的整整齐齐。父亲看见了,说,这样不行,你把鱼装进口袋,送到家里去。我把鱼逐个地装进白色的蛇皮袋,提在手里,感觉得有20斤重。我沿着河边上的小路,步行着往东走。十几分钟后,我的胳膊累得酸痛发麻,快步走向前面三四米处的老槐树,啪地把鱼口袋往草地上一扔,发现口袋里的鱼已开始往外渗血,我热的浑身是汗,口渴难耐。右手扶在粗粝的老树皮上,左手擦着脸上的汗珠,隐约地看见了东边500米处的蒋河桥,蒋河桥正北100米处是我的家。我喘着粗气,喉咙里仿佛有火在燃烧,这一歇,似乎更没了力气。咋办,我扪心自问,用脚踢了踢鱼口袋,叹了口气,背吧。双手紧抓住口袋头,一咬牙,我把那半口袋鱼甩在了脊背上,鱼血水顺着脊梁骨,滴在了我的裤子上,脚后跟上也是。我好心疼我的白花褂子,那可是穷苦的表姐可怜我,把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件衣服送给了我。我把它放在床头,每晚睡觉前都要轻轻地打开,再叠上。天真正地转热了,才舍得穿上身。尽管我一回到家就把它洗的干干净净,但留存在心尖的那一抹痛,会伴随着我的一生。
在我上小学的那几年里,每逢学校放假,我的表弟(姑姑家的儿子,比我小一岁。)常来我奶奶家小住几天,那会儿父亲经常带着我和表弟去河里逮鱼。
我们大多时候都是在西南河边上的槐树林里弄出一块干净的地儿,在那里歇息,摘鱼,有时候父亲会讲一些民间故事给我们听。饿了的时候,我和表弟偷偷地在河堤上扒几块别人家的红芋,薅几棵黄豆,再薅几棵花生,找一块有坡的河沿坎,用木棍和手掏一个洞,去树林里捡几根干树枝,抱来一些干树叶。红薯,大豆,花生在火急火燎中烧的半生不熟,我和表弟饥不择食地吃个饱。口渴了就去河边喝几口河水。
有时候我们会把几条小鱼串在木棍上,放火上烤,通常不会去鱼的内脏,在火的燎烤下滋滋冒油,香气扑鼻,实在馋人。通体黑黢黢的小鱼,外酥内软,抓起一条,吃着很香,又禁不住去抓第二条,直至吃饱。
透过时光长廊,我仿佛看到了生活在原始森林中的自己。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麦忙假里,我和一群小伙伴去西南鱼口拾麦子,半下午时,我们大都拾满了袋子,个个热得像刚淋过雨的小羊儿。大家都正想找一处凉快的地方,其中的一个小伙伴指着河堤上的大片槐树林说,走,咱都去河堤上的槐树林里凉快。大家都背着麦口袋争相往河堤上跑去。
我们在槐树林里欢呼雀跃,你追我赶,不知天高地厚,不问东西南北,只顾着疯玩疯跑。
但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这里可是大家扔小死孩的鬼地方。附近几个村上,家里的小孩一死,就在夜深人静时,于心不忍地把小死孩扔在槐树下的河堤上。
夜间,野鸟在树枝上栖息,那凄厉瘆人的叫声,顺着河风能飘几里路远。
我村上爱讲故事的一老年人说,那是六十年代的一年的春天,一个卖麻花的老头,担着两筐麻花,在拂晓时分,经过这片小树林,忽然一股凉风吹面,他打了几个寒颤。一群穿着红肚兜的孩儿相互牵着手,拦住了这老头的去路。有的戴着手镯,有的眉心点着红点,有的挤眉弄眼,有的龇牙咧嘴。老头知道这是邪气,故作镇静,轻轻地把扁担放在地上,猛一跺脚,大吼一声,该死的鬼孩们,看你们想把我咋样,我下次要拿着炮仗把你们震飞,炸的你们屁股开花。那群孩儿全部动怒,每人就地抓起一把干沙土,朝老头头上扬去。这一把老骨头哪能禁得住如此折腾,扑腾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当太阳的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时,他渐渐地苏醒,一群蚂蚁爬在他的脸上和手上,一阵奇痒。他彻底地清醒了,发现自己的麻花筐滚到了小河边,只要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有碎麻花。蚂蚁在肆无忌惮地啃食着,小鸟儿在呼朋引伴地啄食着。他揉揉眼睛,浑身无力地走向他的挑子,发觉扁担上全部是小孩的唾液及口水,还带着奶腥味。老人收拾好筐子和扁担,步履蹒跚地回到了家里。茶饭不思,天天做噩梦,说胡话。看了许多医生,就是不见好转。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他的老婆子灵机一转,又炸了两大筐脆麻花,在全村上的人都睡下熄灯时,趁着鸡不叫,狗不吠时,他喊上她的五个壮年儿子,担着那两大筐麻花去了那片槐树林,把麻花从筐里一一拿出来,摞在了槐树下的草丛里,说了许多好话。
几天后,那老头元气满满,身体好了起来。
就我们一起拾麦的那天下午,大家在那里玩了一会儿,都背着口袋各回各家。谁也没注意我们之中的一个年仅八岁的男孩没有跟在我们的“队伍”里。
晚饭时分,她的母亲在村里又像往常一样大声喊他回家喝汤。先是在自家大门口喊他,又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去喊他,没叫到他,又跑到他常去玩的邻居家去找他。可就是没找到他,他母亲急了,父亲急了,爷爷奶奶都急了。可还是没有找到他的影儿。他的父亲说,可能去他姑姑家了,说着说着,父亲骑上自行车就奔往了他的姑姑家。让家里的人在家等候。
而我的邻居这男孩他是在槐树林里睡着了,头下枕着装麦穗的口袋,身子躺在热乎乎的沙土里。凉风习习,麦香缕缕。很是舒服。他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的十点钟,一只猫头鹰落在他耳边叫了两声。他猛地一惊,忽地坐起来。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他的心咚咚作响,抓紧手里的麦口袋,滚下河堤,一路小跑,跌跌撞撞,不知用了多长时间,终于摸到了自己的家门。
他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儿回来了,激动的说:哎呦,我的儿来,你上哪去了?咋才回来?抱着他痛哭了好一阵。我知道后,一直在自责,也在责怪我的一群小伙伴。怎么把他一人落在了那儿呢!想着他太可怜了,一个八岁小男孩当时是多么的害怕,多么的无助。还好他没有摸到河里去,没有吓出病。
如今,这事儿已过去了30多年,我每每想起,每每做梦时,都带着深深地愧疚之感。
父亲60岁的那一年,我的表弟(舅舅家的儿子,也是比我小一岁的表弟。他那一年26岁。)承包了河北桃树下的地儿,全部种上了山药。从蒋河桥到刘元集桥的这段距离之中的河北沿上桃树下的地都被我老表承包了下来。从东到西的距离约有2公里,河堤的宽度约30米,靠近河边的15米是慢坡,几乎和平地差不多,15米往北的15米是陡坡,高度约有2米。坡上和坡下都生长着2米多高的桃树,蒜臼子般粗的树身上拓展出无数根粗粗细细的枝条,每一根枝条上都开着粉红的桃花儿。招人喜欢,令人生恋。走在里面逍遥自在,快活似神仙。
从桃花盛开时开始,表弟就在大西南的河北岸忙活,也就是在以前的老槐树林西,离我家约有1.6公里,在靠近河边的地方建了一座简易的小房子,占地面积只有8个平方。
表弟在小屋门口拴着一条大狗,屋内还拉上了电线,装上了灯泡,还在小屋旁边打了一口井。父亲从我家拉去了两个小木床,表弟又弄去了锅碗瓢勺。就这样在桃花园中安了一个家。从此,父亲在河里逮他的鱼,表弟开始了他的农耕。俩人的一天三顿饭在小屋里做,天黑了,在小屋里过夜。表弟谈论着他种地的辛苦,父亲谈论着他逮鱼的心得。
有时候,表弟回了他的家,夜里就只剩下了父亲一个人在那里过夜。村上的很多人都佩服父亲的胆量,大家都说一夜给1万元也不敢一个人在那种地方睡,虽然河堤变了样子,槐树林也被砍掉了。他们说那些小鬼魂依然在那片地儿飘游。
当年夏天的一个夜里,父亲一个人睡在小屋里的床上,他感觉腿上猛然间很凉,有什么东西在动,可他一点也不慌张,知道是蛇正从他身上爬行。过了好一阵,他借着月色,看见一条大蛇从他左边的窗户上爬了出去。
然而,这一年,表弟他没有赚到钱,山药的价格极低,连肥料和种子的钱都没卖出来。秋末初冬时表弟他带着一身的疲惫,满身的泥土,卷走了他的铺盖,到了江南的大城市去奋斗。
那座小屋里就只剩下了孤零零的父亲一个人。直至第二年的秋末他才离开小屋,那条老狗也牵回了我的家。这一年之后,父亲很少再去河里逮鱼,但他时常漫步在河边,一会儿吸一口烟,一会儿看着河水发呆。
一个人生在这个地方,并在这个地方长大,就会与这个地方有着深厚的情缘,哪怕后来走得再远,它也会是梦最安全抵达而着陆的地方。
写于家乡蒋河村
2025年7月26日下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