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司机刘成师傅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临时增加一个香港男人和我一起包车去克孜尔千佛洞时,我一个人包车就是200块钱,现在增加了一个人,费用变成一人150块。突然增加一个我不了解的男人和我同行,我有些不太高兴,但马上到出发时间了,我只好为难地答应了。
“你好,我姓潘。”
我刚坐上车前座,一个很厚重的男人声音传来。他的普通话讲得好极了,完全不是香港人标准的口音:“我是向港人”那种,而且我准备好了一个诸如是MICHEL或者DAVID一样的名字,但是都没有,只是淡淡的”我姓潘。”我也作了自我介绍,两个人就没有话了。
他二三十岁,小平头,个子不高,穿着藏蓝的体闲衣服,有一截土色帆布裤带懒懒地从衣服下摆露出来。还算幸运,这是一个话不多的男人,而且说着声音好听的普通话,我的不高兴没有那么强烈了。
小车在两侧是白杨树的公路上飞奔。八点半,生活在新疆时间里的维吾尔族人才刚刚起床。每家每户的女人都在院门口洒着水。刘师傅说:“维族的女人很勤劳,她们每天第一件事情就是给院门口洒水。”
我们的第一站是苏巴什古城,学名是昭怙厘大寺,在库车县北23公里处。始建于魏晋。龟兹高僧鸠摩罗什曾在这里宣讲佛法。这个寺在隋唐时盛极一时。唐玄奘西行取经的时候在这里逗留了两个多月。当年“晨钟暮鼓,燔火不绝”,但现在,只是早晨九点钟淡金色阳光下的大片废墟。大部分建筑损毁极其严重,只有断壁残垣,完全看不出本来的结构。“佛教大寺”保存得相对完整,可以看到几堵高耸气派的厚厚泥墙,但内里空空的。这就是鸠摩罗什和玄奘都停留过的地方么?当年他们的讲经应当是怎样的盛况?没有人能告诉我,耳边只有风吹着剥落的墙体。
我和潘踩着沙沙作响的地面,慢慢走在大片废墟中。刚在西藏阿里呆了二十多天又在新疆呆了十来天的他显然对拍照没有兴趣,他说只喜欢看而不喜欢用影像记录,这一路才照了两百来张。他只是懒洋洋地走着,偶然停下来,久久地看着那些黄土堆。
我跃过一个小坡,看到一处极美的废墟群,一只柱体的中央有大大的空洞,周围是高高低低的土堆,透过参差的土堆群,远景是天山山脉铁锈红色一折一折的山体,天高而蓝。这画面真美,我索兴坐在地上,久久看着那处废墟群映着铁锈红色苍茫的天山。
离开苏巴什古城,下一程非常不好走,大概有二十来分钟,我们在天山峡谷中穿行。这里正在拓宽柏油马路,工程已经进行了一年,峻工要等到明年八月。我们穿行在破烂的路基和飞扬的尘土中,同时也穿行在暗红的天山峡谷里,几乎伸手可及这壮美的山体。八十公里外的另一个方向,就是著名的天山神秘大峡谷,它的出名得益于2005年10月期《中国国家地理》的专辑“选美中国”。据说穿越大峡谷如同穿行在暗红色的险峻隧道里,要徒步三个多小时才能走完。但天山大峡谷不是我们此行的目标,我们只是局部领略了这道峡谷的雄奇壮丽。
到达克孜尔千佛洞已近十一点,烈烈的太阳照着白花花的山体。这里已经属于拜城县地界。有些资料说克孜尔千佛洞大约开凿于公元3世纪(但这个年代一直是考古学界争论不休的一个话题),它比莫高窟还早两三百年,是我国开凿最早、地理位置最西的大型石窟群。这里保存壁画的洞窟有80多个,壁画总面积约1万平方米。
很多关于新疆的旅游书无数次提到克孜尔千佛洞,大量色彩艳丽的壁画图片让我下决心来这里走一走。但是现实情况让人难受:这里的壁画被破坏得极其严重,在只对游人开放的八个窟中,我几乎看不到一幅完整的壁画。只有一些散乱零星的绿色和宝石蓝色画面碎片。且窟内的雕塑已经全部被掳到了德国民俗博物馆,在原雕塑的位置上,被放上现代人雕的拙劣小佛像。最奇怪的是在每个窟的介绍里,有德文和日文的窟名,却没有汉语的洞窟名,而只是一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在对千佛洞的研究方面,德国和日本走在我们前面,这真是个巨大的讽刺。
克孜尔千佛洞里壁画的颜色主要有四种:绿,蓝,白,红。绿色和蓝色历经一千多年的风雨仍然非常艳丽。只是红色颜料已经变成了黑色。大部分人物的眼睛和面部都被毁了。导游说:“这是因为穆斯林反对偶像崇拜,生活在千佛洞周边的穆斯林就毁掉了壁画的面部。”
残破的壁画,失去雕塑的龛台,被挖掉面部的恐怖人物造型,走在一个个洞窟里,我感到寒冷,虽然外面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走下那些台阶,本来我们应当回去找司机了。潘忽然说:“左边这条路通到千泪泉,我们可以去看看。”
我们走在罩在白杨树里的一条小路上,走了很远,路边的荒草渐渐有一人高,我们拨开荒草,走在羊肠小路上。一条小溪涓消而下,水面上铺着简易的木条作为小桥。潘一直走在离我一丈远的前面,我望着蓝得不见底的天,说:“你看,天真蓝。”
他说:“这里的天还蒙着一层淡淡的白,还不能说很蓝。如果你去了阿里,就知道什么是蓝天了。”
这个曾经在香港东芝公司工作的高管也是辞职在旅行,至于为什么辞掉工作,他没有说。他只说:“我从中学就在背包旅行了,我总是乱走的,到了一个地方才决定下一个地方去哪里。”我看得出他乱走随意的风格,如果不是他,我绝对不敢一个人走半个小时路,来到没有一个游人,只有溪水荒草远山和鸟鸣的地方。
这一面山体也有大量的洞窟,但路边的警示语不许人攀爬上去。我想这就是克孜尔千佛洞不对游人开放的另一个片区。这里保存了怎样的神秘和故事?我永远无法知道。
草越来越深,我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影。我突然停了下来:我几乎不认识这个男人,现在却跟着他一路往草丛深处走。我象一只警惕的猫,对他说:“前面太冷了,我在这里等你。”
他点点头,继续走,埋到草里不见了。我坐在一个小土堆上,看着阳光下闪着白光的山体、凿在半山腰大大小小不对游人开放的石窟,以及又蓝又深的天。远处,小溪流水声丁当,一两声鸟叫从树丛深处传来,风象玉一样温润。此时,此刻,这里只有我和大片的山,空荡荡的山谷,无尽的荒草,淙淙的溪水和高而蓝的天。真美,真静,只想这样晒着太阳,打瞌睡。
二十多分钟后,潘终于从草深处钻回来了。他说:“前面是一条长长的峡谷,如果有时间,我真想穿过这条峡谷,看看尽头是什么。我们的司机应当等急了,回去吧。”
在潘的建议下,我们从另外一条路返回,没料想走到一汪湖边,忽然看到一只美丽的黑天鹅,引颈而起,飞向深不见底的蓝天......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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