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第二十章


我说我跟玉梅心有灵犀你信不信?我一路朝她的院子走,总想着要以怎样的表情面对她,见了她,又要说什么话,甚至我连敲门都不知道咋样下手了。但你猜有多巧?我刚走到院子门口,门就自动打开了,好像是我身上有一种磁极,而门上也有一种磁极,吸铁石作用相互排斥了一样。而门开合的角度,刚好是我肩膀那么宽。门开了,就没有啥东西挡我,我跨过门槛走进去,直接走到了休息室门口。装着往里一看,就转过身在门背后寻玉梅,脚并没有动。我知道她在门背后,要是平常,我进去的一瞬间,肯定会大喊一声吓她,但现在我再也不能那样轻浮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的我。她似乎是早已经开始了笑,只是在等我转身看她一样。我与她眼神一对,她便关门了。她关门,人站的是门背面,从外面看,就感觉是门自己关上的。而我在里面,感觉是门带着她走一样。关上门,她郑重地把门闩卡上了。


我现在想起来,玉梅肯定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我跟她独处一室了,不想有人来打搅我们,才把门关得那样严。老位置坐到休息室里,她还是开门时候那样的笑,把我看着。我并没有觉得怪,只是突然心里有些悲凉,好像她的笑是哭过以后才有的一样,声音小小地问她:好着么?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但出了一声粗气,算是又笑了一下,说:好着哩。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仍是笑着,两手在肚皮上摩挲,又轻轻地拍,动作像试瓜的生熟。拍了两下,她竟然使劲把头往下低,像是要听肚子里有什么声音一样。半张脸就就朝向了我,白里透着黄,像刚蒸出来的鸡蛋羹。我心里不是个滋味,恍惚里觉得自己跟玉梅成了两口子,而肚子里的娃长得跟我竟然一模一样。我还迷糊着,玉梅却已经起身,给我倒了杯水,递给我。我楞了一下,本来想说不渴,也不用倒水,但她已经倒了,也递给我了,我就接住。接住轻轻抿了一口,咽下去,肚子就热了。她重新坐下来,把自己水杯的盖子拧紧,拧紧了,把水杯头朝下,等了几秒,好像空水杯里的水一样。再就把水杯贴住肚子,手掌压着,擀面一样在肚子滚过来滚过去。静静地问我:湖水冰不?我说:冰嘛,就跟精身子抱了块铁差不多。她笑一下,有些俏皮地说:脊背不冰?我说:你猜。她头仰着笑起来,声音不大,但能感觉到她笑得很自在,又说道:那你还下。我说:不下咋知道有多冰哩。她叹了一口气,说:唉,你一天......


坐了一会,我把手朝她伸出来。她说:咋了?我说:给你把水一换。她楞了一下,就浅浅笑了,把水杯拿到手里看了一眼,交给了我。我给她倒水,背对着她,感觉到她上下打量我,说:胖啦。我把水拧紧,害怕水太满了烫,只倒了多半杯。来回倒了倒递给她,说:媳妇伺候的好么。等我坐下,她又问:跟瑶瑶处得咋样?我说:好着哩。她点点头,头点得很认真,说:好着就好,我以前还给你俩担心哩。我拿眼睛看她,她说:唉,男人跟女人在一块,只要男人不寻是非,女人听话懂事,日子就能过下去,而且还过得好。我听出来她话的意思,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装着低头喝了一口水,喝得很慢,喝到嘴里了,没有咽,一直噙着。其实我有很多话想问她,但开不了口,没想到成了遗憾。


沉默了很长时间吧,她又开口了,说:我走呀。说得如释重负。我把头抬起来,问她:你不干了?她“扑哧”就笑了,看了一眼肚子,说:都成了这了咋上班?我一下一下地点着头,终于明白了这才是她叫我来真正要说的话。她走我肯定是要送的,所以有些话我还是想留着,到临走再说。她看我发了呆,又说:多保重,皓子,再见就不知道啥时候了。她这句话一说出来,我猛然间心里特别酸,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手里的一次性杯子就模糊了,好像是摞了好几层一样。头低着不敢抬,又不好意思去擦眼泪,使劲把眼睛挤了挤,两滴眼泪就落下去,在地板上打出两个指头蛋大的黑点。她起了身,把水杯放到板凳上,说:我上个厕所。就走了出去。我听出她的声音哽咽着,临出门,吸了一下鼻子。


这时候我再不走,还往啥时候等呢?等的是玉梅能给我说一句我想听的话?我比谁都清楚,玉梅那样的人,心里的苦,永远不可能往出说。我站起来,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在了桌子上。把板凳上她的水杯拿起来,试了试水温,还热着,与我的水杯放在了一起。放在一起了,又把两个杯子同时端起来,重新放了个位置。你知道我放在哪了?她只要在凳子上坐下来,胳膊搭在桌子上,手自然能碰到的位置。放下杯子,我用脚把我掉在地上的两滴眼泪抹了。抹得干的就像是从来没有滴过水一样。而她的凳子腿旁边,竟也有一滴眼泪。我有些想笑,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休息室的摆设,再眼睛闭着,轻轻地,长长地闻了一遍休息室的味,走了出去,给玉梅连招呼都没有打。


你现在说啥我都无所谓,我给你明说,我就是迷恋了玉梅房间里的味,怕以后再也闻不到。出来了走在路上,我心里说,不能流眼泪,不能流眼泪。但风知道我的心思,它往我左眼里吹了个虫,我眼睛眨了几下,虫没有出来,拿手一揉,眼泪就跟虫子一块出来了。我明明揉的是左眼,右眼却也不争气地流了泪。这时候要说不伤感,那是哄人,给谁说谁都不信。天已经暗下去,太阳像一口烧红的锅,我看了一眼,总觉得它不止一个从天上往下掉。它都要日落西山了,云还把它围着,它比玉梅幸福。我不乐意它比玉梅幸福,心里说你下去吧,你再不要让人嫉妒你,你下去了,起码我能好好哭一回。但它还没有落下去,我的眼泪又流下来。眼泪把我的脸都流热了。眼泪要流就流吧,我已经挡不住它了。我脑子里就像翻看过的书一样,一页一页都是玉梅的音容笑貌。忽然我看见她走在了宿舍门口的那条路上,手里拉了个皮箱,皮箱很大,小轱辘滚在地上,却听不见声音,马上要走到与公路交汇的十字路口了,她转过来。我明明记得我在单位呀,怎么就看见在外面的她了?她转过来看见我,朝我挥手,微笑着,笑得灿烂地胜过了太阳。我感觉她离我很远,我大喊道:你走呀?她只笑只挥手不说话。我再问她:雷大头哩?她仍不说话,胳膊腕把太阳遮来挡去。我看见她肚子瘪了,我又问她,说:娃哩?她的脸突然一变,像看见恶人干下恶事了一样,突然,就不见了。


我正要撵过去看个究竟,头一下子昏起来,天旋地转,要倒了似的。路边栽的树都晃荡了,好像都在走一样。我急忙扶住了一颗。扶住了,看脚底下的地都在动。手抓住树了,却觉得树干有些软。我当时哪里知道我扶的是一位保洁阿姨?保洁阿姨瘦小,工装又是黄色,像树。我知道她们都是下苦人,只要路上碰见,都会问候她们,她们大多都认得我。阿姨当然没有害怕,只是惊住了。反应过来后摇了我几下,我还是迷瞪着,以为我中了邪,就扬手在我脸上“啪”地扇了一下。一下我灵醒了,满头满脸的水还是眼泪。阿姨问我,说:娃,你咋了,中邪了?我赶紧把阿姨放开,站好了,用袖子抹了一下脸,说:哎哟,不好意思阿姨,吓着你了。袖子又抹了一下脸。阿姨把我看了看,说:不好意思啥哩,我是害怕娃娃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说:噢......我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把脸洗一下就好了。尴尬地拧身就往湖北边的卫生间走。阿姨在后面喊:我刚才打了你一下!我不回头,喊道:应该的,阿姨!阿姨在后面嘟囔了一句,说:碎娃说的啥胡话。


往卫生间走,是要穿过一座假山。我猫着腰走,再没有心劲看假山的凹凸有致。假山湿潮,顶上有水“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回声就从前后左右传过来。嵌在石头里面的小灯泡,核桃大小,发出的光明不明暗不暗,总让你觉得前面有人或者后面有人。一滴水正好落到我的后脖颈里,顿时打尿颤一样,屁股紧起来。疾走两步,厕所的味就重了。进去了先照镜子,另一个自己就站在了镜子里边。刘海从脸上斜下来,半边脸被削了去。剩下的一只眼珠子翻着白,透着红,像才杀过人一样。不知道镜子害怕不,反正我看着都有些害怕。我心里说还是洗一把脸吧,起码能把眼泪遮一遮。就开了水龙头,头低着把水一下一下地朝脸上扑,边扑边搓,劲鼓得很大,连耳朵都洗了。洗毕,脸冰冰的,眼睛一下亮了,正准备往出走,女厕所猛然有电话铃声响起来,吓了我一跳。


我现在给你说我平常上公共厕所是咋上的。上大上小,你事先肯定知道吧?我只要是上大的,提前就要把手机调成静音。就是电话来了,也不会接,至多是出了厕所回过去。等蹲下去了,静静地蹲着,不出一声粗气。扯纸的时候,也是把纸握成绳子粗细,一手捏一头,往断得掰那样扯,或者是要把啥东西掐断那样。你是不是要问为啥我听见的是女厕所的声音?我进的当然是男厕所,只不过上面是通的,这厕所艺术就艺术到这儿了。我听出来电话铃声是吴雅婷的,也不愿意在厕所多停留,准备往出走,听见她说:喂。声音很大,很直接,语气躁躁的,好像是等谁回电话一样。我有些好奇,站住了听。她等了一会说道:啥?她不愿意? 还能由了她了?她要是不交你就给财务打个招呼,工资给她先停了!我都把罚款交了,她不交?你就问她能干不,不能干了让她走人!说完再没有声音,但随即我听见她好像在兜里掏纸了。我知道这是要罚刘侠的钱,罚就罚吧,我就是看不惯吴雅婷这么张狂,就想着要整她一下。我还在脑子里想怎样整她,就听见拉裤子拉链的声音,急忙把手伸出来,猛得在厕所格档的门扇上拍了一下,门板轻薄,像水波一样晃动着。与此同时,我听见“哎哟”了一声,随即是手扶到门板上的声音,嘴里发了一声恨。我想笑,却没有笑出来,脚尖着地出了厕所。


回到湖西楼里,我一进门,王爱云就长吁短叹起来。我说:咋了,云姐。她说:唉......摇了摇头。我说:咋了么?她说:经理一天光知道为难我。我笑一下,说:我看你俩好着呢嘛。她眼睛把我翻了一下,说:你说的啥,姐说的啥?我说:姐你说的是啥嘛。她又叹一口气,说:唉,还不是为刘侠的事?我眼睛把她看着,她接着说:每回都是让我当恶人!“每回”两个字咬得很重。我装着说:刘侠又咋了?她斜了我一眼,说:还能咋?罚款嘛。我说:哦......“哦”了很长时间。接着问她:罚多钱嘛?她说:你猜。我说:平常不都是二十嘛。她身子猛得往后趔了一下,说:哎哟妈,二十,恁大的事,罚二十能给娃娃们长记性?你往高了猜。我说:五十?她用小瞧的眼神看着我,说:又不是罚你的钱,你心疼啥?接着狠狠地说:再往高!我说:还敢再往高?以前没有罚过这么多吧?她说:以前谁闹出过这么大的乱子?我说:再往高一个月的饭钱都没有了。她往我跟前凑了凑,声音小小的,但很清晰,又挑着眼皮说:看一个月的工资够不够。我当下眼睛瞪起来,喝道:多少?她没有说话,嘴咧着,手伸出来乍着大拇指和小拇指,朝我晃了晃。我说:罚恁多?服务员一个月才领六百出头吧?王爱云说:那有啥办法,这是人家上面的意思。我说:啥上面,谁是上面?上面指的谁?她说:还能有谁?我说:这事她一个人说了算?王爱云叹一声气,说:再往上人家领导的意思咱就不知道了。我站起来就往出走,她问道:你干啥呀?我说:刘侠来了么?她说:来了。我说:哦。头低着走,几乎碰了迎面往湖西楼走的人,一看,却是吴雅婷。我没有理她,闻见她走过的风里有一股屎臭味。


到了刘侠的院子,我才跨过门槛,就听见休息室有哭哭啼啼的声音。我两步走到休息室门口,看见她急忙用袖子在脸上抹,同时站了起来,可能是打算出来迎客。一看是我,叫声:主管。忍不住一样,脸上的皮肤就皱起来,皱到极处,便有了哭声。我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躁,说:哭啥嘛,哭能解决问题?她声音小了些,把凳子朝我跟前挪了挪,我说:坐。她坐到床边上,个子低,坐下了,感觉脚后跟都没有挨住地。我把凳子扳正了坐下,说:是为罚款的事哭哩?她点点头,点下去的头不往起抬,手揉着眼睛。我说:身体好着么?她楞了一下,头没有抬,眼睛向上翻着看了一眼。我说:没有感冒发烧吧?她摇了摇头。我说:说啥时候要了么?她说:没有,但王姐说让把钱交到她手里,要现钱。我觉得有些怪,心里说往回不都是画正字么,一横一竖都是二十块钱,到了月底,报到财务去。我还在想,刘侠哭哭啼啼地说道:我哪有恁多的现钱啊?工资一发,把饭钱一留,剩下的都寄回去了。村里啥都便宜,不像城里,啥都贵。这罚款要是交了,我屋里一下就紧张了。听见她说屋里,我心里猛得酸起来,再也看不下去她的头一点点地啜泣,就低了头看地面。地面的瓷片上却爬了一只虫,绣花针粗细的长腿,腿打了弯,一半竟都有三公分。通体红色,头有绿豆那么大,触须往前探着,肚子却有花生米大小,扁扁的。我本来不想管它,但害怕它跑到床上去,猛得把人惊一下。就把脚抬起来,踏了上去,并没有碾,碾了会显得有些那个。刘侠的话已经说完了,沉默着,我站起来,说:好了,你正常上你的班,我去找领导去。她知道我跟吴雅婷关系紧张,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立即站起来,说:你不要去,主管。我把她瞪了一下,她把头低下去,声音小小地说:我不愿意你为了我......我说:晚上没有啥人,早点休息吧。说完我就往出走,她楞在原地,我都走出去了,她却急急地撵上来,说:主管,我给你赔一个跟你以前那手机一样的手机行不行?我说:赔啥手机?你给我赔手机干啥?她头还是低着,说:你手机坏了。我说:谁给你说的?她说:王姐。我把手塞到裤兜里,半握了拳,猛得在她眼前一晃,手又插到兜里,说:我手机好好的,哪儿坏了?一天心思还多的很!那时候天已经黑下来,而门口过道里的灯又没有开,所以黑黑地看不清。我感觉到刘侠的头撵着我的手看了看,又低下去,说:你手机关机了。我说:没有电啦!好了,我找领导去,能少就再少上些,等事情有结果了我再来找你。


出门我就找老陈去了。


臭味是大同小异的,而香味却各是各的香。老陈办公室里的香我形容不来,但我闻了总觉得身上有些酥,懒懒得啥都不想干,只把眼睛闭上,静静地闻。又觉得这香并不是进到了肚里,而是钻到了皮里,肉里,骨头里,血液里。我一进门,老陈就站起来,笑着说:哟!英雄归来,我这办公室蓬荜生辉啊。说实话,这样说话我很反感,但老陈说出来,却让人感到她是替你高兴一样,真心实意地这样说。我脸当下红了,其实我每次到她那儿脸都红。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不薄不厚,线是很精细的那种,看起来很高档,肩膀光秃秃地在外面露着。毛衣衬得她发黑脸白。我扶着沙发把屁股往后挪了挪,说:看你说的,领导,我以后都不敢到你这儿来了。她表情一变,拿眼睛瞪我,我就紧张了,看一眼自己的鞋带系着,裤链拉着,纽子也扣着,问道:咋了,领导?她翻着眼皮,俏皮似的说:叫我啥呢?我就“噢噢噢”地挠起了头。


人一紧张,身上就热。身上一热,难受,不能放开动弹,更难受。再是身上穿的厚,办公室又开的空调,这就难受得不能说了,头上滚豆子一样冒汗。要我把人家叫陈姐,我实在是张不开嘴。先不论年龄大小辈分高低,毕竟人家是上级我是下级,再就是叫了姐总感觉怪怪的。老陈手极轻巧地在桌上的一个方盒子里抽出两张纸,递给我,说:热的很吗?把外套脱了吧。我急忙站起来,双手接了,仍旧坐回去,说:不要紧不要紧。擦了汗,把纸攥到手里。她把看的杂志合上,说:你这是第一次主动找我吧?我笑了笑,她靠在了椅子上,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头歪着看我,说:啥事,说。我就把罚款的事说了。


听我说完,老陈说:你是怎么想的?我拿眼睛看她,说:那我就说了?她一笑,说:你不说你能来找我?我就笑了,笑毕正色说道:刘侠这个事情,确实影响不好,罚是应该罚的,但罚的轻重还是希望公司领导多考虑考虑。娃们家挣的钱本来就少,罚的多了自然心就凉了,心凉了说不定勾子一拧就走了。走了不要紧,但万一把相好的两个三个都叫走了呢?人走的多了工作怎么开展?公司招人不是拿嘴说呀,不得登报纸,上电视啊?我说着话,并不敢始终盯着她看,扫一眼扫一眼。有时候就感觉到她在偷偷笑一样,可能是我说话的语气有些急躁了。我接着说:现在哩,好就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意思并不是说不提了,但人常说“息事宁人,息事宁人”要息事,也要宁人。我觉得要照公司这样罚的话,那人能宁得了?宁不了咋在岗位上好好工作?本来就因为这件事情受到惊吓了,心里再不痛快,万一出个啥乱子呢?再把话说难听些,这回要真出了人命关天的事,公司要负多大的责任?


老陈笑着说:那怎么可能,你不是在呢嘛。我瞪了眼睛,说:我是运气好,水刚好到我下巴,而且我还是个旱鸭子!老陈身子猛得往前扑了一下,说:你不知道水有多深啊?我点头,说:啊。她惊得白了脸,说:你胆子也太大了!我不知道再说啥,也不知道脸上作何表情,不自在地低了头。她重新靠在了椅背上,靠得有些重,“嗵”地一声。叹了口气,说:唉,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在你口中,我们这些做领导的,也有我们的难处,以后你慢慢就懂了。三百块钱,不算少,也不算多吧?她眼睛试探着问了问我,我没有说什么,她接着说:连你们经理都罚了三百呢。


我脑子一下反应过来,原来吴雅婷是想让刘侠给她把罚款也交了!狗日的吴雅婷!唉,骂归骂,总不能把事情办得太难看了。我心里说:唉!算了,能少上些就少上些吧。我把头抬起来,叫道:领导......话一出口她就瞪我。我头往后缩了一下,像蜗牛被碰了触角,勉强叫声“陈姐”,说:那有奖有罚哩,我把人救了,不给我奖个啥?她靠在椅背上笑,说:你想要啥?我说:那给我奖三百元吧,把刘侠的罚款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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