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降温了,不像春天,静谧的冷,能看得到太阳,然而却感受不到温暖,在家里望向窗外,艳阳高照,踏出屋门,立马感受到有一种冷叫太阳当空照的冷。
罗锦生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父亲身后。
印象中父亲魁梧的身影显得有些不那么挺拔高大了,甚至,父亲手里拎着的硕大皮箱似乎都不像以前那么听话了,一路跳跃欢腾的在路上颠簸,看出父亲在吃力的拖着它走,罗锦生忽然想起,前几年,父亲还可以扛起一个箱子在肩膀上,一样在去车站的路上,一样的沉默不语却不给他这个大小伙展示手有缚鸡之力的机会,罗锦生不由鼻子一酸,跑上前去,说,爸,我来吧,父亲执拗的甩开他伸过去的手,一边与摇摇晃晃的箱子斗争,一边拒绝了亲儿子当劳力的请求。
罗锦生想掩饰突然升起的心酸,四下张望,回头却望见了母亲和奶奶在阳台上目送他的身影,他向那两个人影挥了挥手,眼前一片模糊,不知何时泪水噙满了眼眶,他想起奶奶和他说的,希望她自己健健康康,来年春节还可以看到他这个宝贝孙子。
经历越多,他感到自己越坚强也越脆弱,在家人和团聚上,岁月会让他温暖中带着一丝伤感,记得第一次离家,同样是这条去车站的路,他的心是奔腾欢脱的,有着脱离束缚的窃喜,有对大学生活的憧憬,甚至想到了很远的未来,那时一切似乎都是自带光晕的,印象中的早点铺老张,理发店周姨,超市李老板都笑容可掬的向送自己去大学报道的老爸问候寒暄,他们的身影像寒夜里一碗热气腾腾的南瓜粥,金灿灿得摇曳着热乎乎的气息。记忆中那时空气的味道都是甜丝丝的。记得他四十五度斜上扬的脸对着的不是天空而是他心中美好的未来,那天风微凉,惬意舒畅,其实只是少年一时得意,恣意轻狂。
看到了那颗大杨树,标志着到车站的路途已经走了大半,罗锦生看到树下有个抱着孩子略有憔悴的女子在等人,他突然觉得那个女子好眼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女子抱起孩子遮住了大半个脸。罗锦生想起,当年杨易群曾经在这颗树下塞给过他一个贺卡和一封信,内容可想而知,倾慕和喜欢的少女情怀看得他心里也扑通扑通的。
那时的罗锦生情窦半开未开,只是没有勇于实践,倒不是因为热爱学习,发奋图强耽误了情路,而是他压根不相信会有女生喜欢他,他觉得自己就是永远变不成王子的青蛙,但是杨易群的一封信奠定了他的自信和追逐女生的智慧,当然,前提是当年杨易群是多少男同学暗恋的女同学,属于每个少年青春期或清纯或色情的想象过的那个她,杨易群给了罗锦生自信,以及这种自信滋生出的征服欲,于是他对主动的杨易群没了兴趣,他要去征服他认为有难度的姑娘,与其说他当年是懵懂少年的恋爱,不如说是发育道路中的一次错位,他发育的不是生理荷尔蒙,而是他作为雄性的把控和征服欲望,在他荷尔蒙发育赶上来的几年后,他才深夜暗自掐自己大腿,悔恨为什么会拒绝和伤害杨易群这样的姑娘。
当年他后来约别的姑娘在这颗杨树下,炫耀着杨易群曾在这里对他表白,别的姑娘突然有种莫名的超越童话女主角的优越感,也会莫名对罗锦生有了丝崇拜和倾慕。罗锦生就这样靠着大杨树下杨姑娘的表白向其他许多姑娘表白。只可惜作战地点离家太近,每每被侦察窥探的父亲坏了好事,那时的父亲壮硕伟岸,即使是在发育期的罗锦生也像个小鸡仔似的被父亲拎着脖领子教训呵斥一番。可怜罗锦生学生时代的大多情路也就止步于大杨树或大杨树之后的一段日子,不过父亲坚持认为他的干预才让儿子得以考上理想的大学,在送他去大学的路上,经过大杨树,父亲还语重心长地说,你说说当年要不是我暗中观察,及时出手阻止你的早恋,你能有今天?
当然大学毕业几年后还孓然一身的罗锦生,父亲有时送他去车站时,看到这颗大杨树,不禁自言自语:这小子当年杨树下那劲头呢?
罗锦生思绪飘散得远,脚步慢了,父亲在前面叫他,锦生!他应着,来了,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姑娘,姑娘也望向这边,四目相望,竟然真的是杨易群!
罗景生情不自禁却又有些迟疑的走过去,杨易群么?
你是罗锦生?
是我,都不太敢认你了。
当妈憔悴了很多,认不出来也正常。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没想到你在这。罗锦生解释,心里想在这颗有故事的杨树下遇到杨易群太巧了。
我在这等我老公开车过来接我,你这是假期结束要回去了?杨易群一边张望远处一边问。
嗯,是的。罗锦生应道,心里对杨易群似乎忘记了大杨树下的故事有些失望。
不过他想也正常,他当年那样对众人仰慕的杨,人家凭啥要记得他呢。
杨易群指着开过来的一辆车,说,我老公来了,我先走一步,回头联系。
罗锦生看着杨易群熟练潇洒的抱着孩子打开车门,一个箭步就上了车,他试图窥探车里的人,却只看到一个挺拔冷峻的侧影,杨易群向他挥了挥手,绝尘而去。
罗锦生追上父亲,说,以前的同学,聊了两句。父亲催他快点。他回望了一眼杨树,心里向当年那个莽撞但生龙活虎的少年默默告别,再见,活力的傻小子。
上了车的杨易群和身边的男士说:哥,刚才你可能听到了,我和同学说你是我老公,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过的不是很好。
哥哥点点头,没事,过你自己的日子,别人说啥不重要。
他是罗锦生。杨易群小声说。
谁?早说啊。哥哥说道。
你干嘛?杨易群问。
干嘛?揍他啊!
此时到了车站的罗锦生并不知道自己险些被揍,只是回想着这一路的感慨。告别父亲,接着还要继续赶路。大杨树已远去,终点站还未抵达,此刻在路上,不想来路,不想即将进入的那个城市和工作的纷繁复杂,罗锦生依着车窗感受着此刻,窗外,华灯初上,似是满眼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