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除了真实,还很心碎与欣慰。
这一次,我总算知道了,从重症室到太平房,还有着一两百米的“路程”。
冬至过去两三天了,那艰难而缓慢变长着的日影,依然没能阻止这个黑夜来得稍稍迟一些!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后,我飞奔该医院的重症室。
重症室之外那北侧的走道里,默默地凝视了我好一阵子之后,主治医生缓缓地开口了:“你伯伯呼吸已经接近衰竭,眼下只能依靠呼吸机来维持了。怎么说呢,走,是随时的事情。你,心理上要有所准备——”
望着医生那深邃如大海的眼神,缓缓的吸了一口长气之后,我点了点头。
四个多小时之后,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跟在一辆近乎长方体的小拖车之后。路灯光,昏暗中透出阵阵惨白,就像那褪尽血色的脸庞。一片枯萎了的叶子,像那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一样,在半空中随风飘飞一阵之后,无声地落到了地面上:伯伯,我的伯伯,尘世间的最后一段路,你已经走过去了。如今的这一小段路,其实是通往那另一个世界的。
那最后的一眼,是在重症室里。当时,身上满是机器和管子的你,连半个字都吐不出了。诀别之后,按照医生的吩咐,我还得在外面等上一段时间,于是,我拨通了我哥哥(也就是你的大侄子)的电话:“哥,伯伯,伯伯走了——”
“......什么时候?”
“夜里,夜里十点四十分——”
“嗯,我记下了。我出差在外,有几件事情,你先办理一下。首先,买一套寿衣,死者为大,这,这你知道了吧?”
“嗯,还,还有呢?”
“到时候,相关人员到来之后,你要明确提出,要保留骨灰——”
“我打听过了,像伯伯这样的五保户,如果要保留骨灰的话,办起来有一定的难度——”
“难度?就算是全部自费,我们也要把这件事情做好,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我,我懂了。如果实在说不通,到时我再打电话给你——”
“嗯,就是这样。哦,临走之时,伯伯,交代了什么话?”
“我到里面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哦,是这样;那,那以前呢?”
“这两天,精神好的时候,他时常说起,很想回去——”
“嗯,就是这一句了!作为他的侄子,这件事情,我们,我们最好能够办到——”
伯伯,我的伯伯,我和我哥哥电话里的这一番话,我该如何说给你听呢?
如今是12月24日夜,也就是一些人所说的圣诞平安夜了!这“平安”二字,该从何说起呢?此行的目的地,是太平房!这“太平”,也就是“平安”了?这,是巧合呢,还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这一个夜晚,你接近八旬了。
从懂事之日起,我就一直叫你“伯伯”:是啊,如果叫“伯父”,那么,“伯母”又在哪儿呢?伯伯,你情感方面的事情,我们作后辈的,自然不便于妄加猜测与议论。我,我只是想说,在我们这个社会里,“修身”“齐家”云云,依然是很重要的。诚然,你有些弱视,只是,比你条件还差的人,娶妻生子的,也多的是啊!听说,当年我奶奶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甚至,连此后婴儿用的襁褓都准备好了,结果又怎样呢?对于那前来相亲的姑娘,你来了个不理不睬。一次次让别人吃“闭门羹”之后,你最终落了个孓然一身。
伯伯,你可不是那种自顾不暇的人啊!你会做小生意,从小学高年级开始,我就时常缠着你,跟你到外地赶圩什么的。说句实在话,即便我能够在年级数学竞赛之中弄个第一名,对于你的口算、心算能力,我也是甘拜下风的!当你看到我能够拿起算盘,将那“三盘清”、“九盘清”哒哒哒哒地打得像模像样的时候,真比自己多赚了个百儿八十的还要高兴、欣慰、自豪!或许,你能够在侄子侄女身上,得到足够的精神寄托。只是,当花甲、古稀之年接踵而至之时,你的侄子侄女们,为了生活为了梦想,先后离开了小街,到外地找生活去了。那种时候,你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呢?
诚然,那些个逢年过节的日子里,你从侄辈手里接过的红包,也说得上是丰厚:即便不到集市上摆摊,也足够你日常开销的了;更何况,那数十年的小生意所积累下来的余钱,大体上也可以让你衣食无忧了。于是,对于前来帮你办理五保户手续的工作人员,你颇不以为然;甚至,你还这样说道:我有侄子侄女,再说,我也不缺这点生活费......
话,怎么能够这样说呢?侄子侄女再有,毕竟漂流在外,你的暮年,依然需要政府的关照啊!几经劝说之后,你还是办了五保手续。其实,我能够想象,年事渐高之后,你更有将侄子侄女视同己出之心,有些话语,已近乎“口不择言”了。只是,如果当初你不那么好高骛远,为我们找一个伯母,养下一儿半女的,老境又何至于如此孤单、寂寞呢?
你从未觉得自己不如人,即便是有点弱视。于是,有那么一天,当你发现那老屋上的那几个瓦片有点歪歪斜斜之时,就爬上楼梯,想凭着一己之力,整理一下。结果,重重地摔了下来......你没想到,我们也没想到,住院的这十多天,你生平最清闲的这十多天,我能够陪在你身边的这十多天,竟然就是......“哦,到了——”在前面拉车的师傅的这一句话,将我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不错,是到了,这一排房子,寂静得近乎阴森;甚至,即便是那些喜欢在深夜里热闹一番的不知名的小虫子,也甘愿到别的地方去了。
圣诞平安夜,我的伯伯,就是从那树上飘下来的一片落叶。
第二天上午九时许,我把自己的想法,对殡管所的那位工作人员说了。
“你的心情,”那位工作人员缓缓说道,“我可以理解,不过,这样一来,绝大多数的费用,就只能够自己掏腰包了——”
“这,这点钱,我们出得起。”
“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对于五保户,我们一般都是只负责将遗体运到那儿,然后由殡仪馆全权处理。也就是说,只要签一个字,就没你什么事了——”
“你的意思,我也听得懂。只是,老人家有个落叶归根的心愿,作为他的侄子,我,我不想让他就这样抱憾而去——”
“确实,你作为侄子,已经是老人家最亲近的人了。类似的情况,我们也遇见过,不过,经过我们的劝说,那些亲属,多半是会放弃的。当然,各个家庭、各个地方,对孤寡老人身后事的理解,不尽相同——”
“这样吧,”拨通了哥哥的手机后,我这样说道,“这件事,我跟我哥哥商量过了。你,你跟他说几句吧?”说着,我将手机递给这位工作人员。
几分钟之后,这位工作人员将手机交还给我,接着这样说道:“好吧,既然你们有此心意,我们就只负责运送。具体的事情,明天上午,你们自己到殡仪馆去——”
第二天下午,星期六,12月26日下午四点多钟,在故乡的小山上,当一切都忙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天空中飘起细雨来了。我一时若有所思,就为眼前这座小小矮矮的新坟,填上了最后几锹泥土。说来也巧,当我歇手时,那细雨,也悄然而止了。
长长地吐出一口长气之后,我觉得,跟这几位工友一起下山的时候,到了:我的伯伯啊,你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于是,你将离开的日子,选在了平安夜。第二天是星期五,这一天时间,是留给侄子侄女们“抉择”用的。而当入土为安已成定局之时,那飘落而下的一阵细雨,也算是你泉下的欣慰了;甚至,你还透过这些细雨暗示我们:再大的富贵荣华,最终也不过是一抔黄土。是时候,该歇歇了。
不错,27日是星期天。在工作日到来之前,我们还可以稍稍平静一下。
下山的路上,我默默的想着:伯伯的故事,就是这样了,尽管,他只是平安夜的一片落叶。「把真实生活讲成故事:简书真实故事征集计划第一季把真实生活江城故事,简述真实故事征集计划第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