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waitress送沙拉上来:“请问女士要哪一种沙拉酱?千岛、意大利、凯萨还是本楼?”
“本楼吧,”玉翎随口回答。——然而他有一个怎样的怀抱与她有什么关系?
是的,他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这一转念,让沈玉翎突然意兴阑珊,眉头不由自主地一皱,接连喝了几大口冰水,可喉咙还是有些发紧。
小柳抬眼看见,关心地问:“喂,翎子!你怎么了?不舒服?”
“呃——”玉翎定了定神。“没事儿,大概这两天有些累。”
肖瑀转身握了握她的手:“喂,你的手冰凉!怎么搞的,大姨妈来了?”
“没有,可能是饿了,”玉翎挤出一个微笑。
台上已经换了文艺表演。中国的杂技、印度的舞蹈、意大利的歌剧片段,西班牙的探戈……一个个节目在大厅中央轮番上场。间中穿插着各位贵宾嘉宾的简短发言,照例还有抽奖,气氛越来越热闹。
沙拉盘子撤下去,主菜是黑椒三文鱼。玉翎慢慢吃着这一道大菜,久不久看一眼节目,随着人们的掌声笑声适当地做一点反应,感觉与周围环境已经脱节了。
刘家鼎带着他的班底轮桌敬酒,吃到甜点的时候,敬到他们这一桌上来了:“啊,这一桌都是才子才女!谢谢你们捧场,今后还请多多支持!”
众人都站了起来,客套着和他们碰杯。玉翎也仰起脖子把手中的半杯红葡萄酒一饮而尽。酒精的热力立刻从胃里冲上头顶,她的身子晃了一下,赶紧腾出一只手,抓紧了桌子边沿。
肖瑀感觉到她的异样,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
刘家鼎的眼风扫过她们二人始终微笑着的脸,目光锐利,有一丝愕然。但他什么也没问,带着他的人续上酒,转往下一桌去了。
他和她确实没有任何关系。彼此相识的时间不长,谈不上了解对方,严格意义上来讲还是陌生人……然而,玉翎一下子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
尽管她头昏脑胀,但心里是清明的,她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种感觉,对某个男人心动的感觉,多少年没有过了。不不不,一定是错觉,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氛围让她迷惑。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这一把年纪,这样的身份,肝肠在十几年前已寸断过了,风花雪月的事情不能当饭吃,便不应该去想——也没资格去想了的啊!
“翎子大概是生病了。这种天气容易感冒,”桌上有人说。
咖啡被waitress从银壶里倾入玉翎面前的杯中,一阵浓香。阿慧为她加入奶精:“翎子,喝一口热咖啡,也许会感觉好一点。”
“谢谢,”翎子端起杯子来,用力喝了一大口。
文艺演出结束了,舞曲响起,众人陆续起身旋入舞池。肖瑀转向玉翎:“现在离开,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你自己可以开车吗?还是等着阿慧?”
玉翎瞥一眼正满场飞舞的阿慧,说:“我跟你去取车。”
两个人相跟着走出大厅,迎面碰上刚送走嘉宾,从大堂返回来的刘家鼎:“你们这就走了?不多玩一会儿?”
“不了,明天都还要上班,翎子也住得远些,”肖瑀陪着笑,回答道。“今天晚上很开心,再次祝贺刘董!”
刘家鼎礼貌地轻握一下两人的手:“谢谢你们光临!今晚人太多,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您太客气,”肖瑀说。“活动的报道很快会出来。今天媒体这一桌的位置安排得特别好,我们都不用费心满场跑找角度拍照。”
“哈哈,这是应该的,”刘家鼎说着,将二人送出大堂,又叮嘱她们晚上开车小心,这才返身折回去。
玉翎在肖瑀身边,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刻意避开刘家鼎那双眼睛,除了开口道“再见”,一直没说话。心里警告自己,以后必须尽量避免和这个人见面。她和他本来没有,今后也绝对不会有,不能有,任何瓜葛。
开车回家的路上,玉翎一次次用力踩着油门。今天真的不应该出来。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回家去,回到她平稳的、安静的,习以为常的现实生活当中去。
果然,随着一个又一个白天接连而来,这场晚会上的一切色彩逐渐黯淡,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只是,有那么几根神经,那么一部分知觉脱离了沈玉翎的躯体,飘浮到一个不可确知的境界里,追逐着某个闪光的亮点。若明若暗,若隐若现,没什么规律,又无法完全忽略,让沈玉翎整个人怅怅然,惘惘然,沉静下来。
中恺冷眼旁观,笑:“啊,小丫头的浪漫情绪又周期发作了。”
浪漫情绪?啊,是的,窗外蓝天澄净,白云悠然,牡丹的枝顶上挺立着日渐丰满的花苞,一对黄蝴蝶在初开的杜鹃丛中飞来飞去,春天是真的来了。纽约城里,一年一度的“梅西花展”拉开了帷幕,标志着此地正式进入一个香氛与色彩交织弥漫,处处春意盎然的季节。
玉翎背着大大的摄影包,钻出地铁站,踏着曼哈顿满空中风信子和洋水仙的芬芳,过了两条街,走到中央公园广场。天气已回暖,晴空万里无云,广场中心的金色雕像下,游人如织。玉翎远远便看见“亚美文化中心”的老陈,独自坐在临街的一条长凳上。
城里的新锐服装设计师卡尔斯·王今天要在这里拍摄今夏新装系列设计的广告片,此人有四分之一的华裔血统,“亚美文化中心”打算为他筹办一个专题展览。玉翎便被老陈抓了差。
她走过去,和老陈会合,并肩坐在那条长椅上。风中飘过来散落的樱花瓣,浅浅的粉红粉白。混合着空气里新修剪过的青草味儿,湖水湿湿的水腥味儿,还有路边游览马车驶过的马粪味儿,塞上耳朵闭上眼睛,几乎觉得那是原始的、旷野的味道。可放眼望去,晴空下东西两面高楼大厦耸立, 街上车如流水,市声鼎沸。
到预定时间了,并不见人影。又等了二十几分钟,还是不见动静。玉翎开始有些不耐烦,转脸问老陈:“你确定是今天吗?”
“你看看那边,又不是光你我两个人在等他!”老陈指点着另外一拨扛着摄影机、摄像机、拿着话筒的人们。“大牌都是这样的。”
“该死!”玉翎黑沉着脸,脸颊上咬肌很明显。“下次要拍这种大牌,您老最好另请高明。”
“翎子啊,”老陈陪着笑脸,好声好气地安抚她。“敝中心又不是大都会博物馆,哪里请得动专业的摄影师?业余的里面,你是出了名手艺高又肯为朋友挨义气的好人,我不求你还能求谁?”
好人?做好人大多数时候是和自己过不去,“你少拿高帽子压我!”玉翎气哼哼,又无可奈何,悻悻然给老陈一个白眼。
大牌设计师卡尔斯·王整整迟到了43分钟。他身上散穿着宽松的薄麻白衬衣,配靛青牛仔裤,下了车,大摇大摆地领头往公园里面走。他的助手们提着五大包夏季服装跟在后面,簇拥着模特、导演、化妆师、专业摄影团队,浩浩荡荡地一大堆器具,一大堆人。
玉翎和老陈赶紧跟过去,加入了这支队伍。玉翎刻意紧走几步,近距离打量卡尔斯·王,只见他满头金发理成平头,五官棱角分明,络腮胡子齐刷刷地沿下巴颏绕一圈。此人的外形堪称高大壮硕,丰神俊朗,可他的神情!那神情像是从小被北冰洋的水泡着长大的,相当冷傲,那种目无下尘的盛气太过凌人。他并没有为他的迟到道歉,他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们这一起人,立即指挥他的人马投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