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小小,你的垃圾扔了没?
汤小小是汤原的姐姐,也是他的同班同学。
汤小小比汤原大3岁,他们的爸爸是官棠中学校长,妈妈是官棠中学的数学老师。
汤小小的名字很可爱,但她长一点都不可爱,而且很大只。小毛觉得她看起很胖,其实并不是,因为后来小毛才知道那是全身浮肿。
汤小小的头发很短,留着跟汤原一样的发型,每天穿着的都是同一版型不同颜色的睡裙,睡裙上都是毛球。
她的眼泡肿得看不见眼睛,苹果肌拉耸着吊在脸上,眉头一皱或者是笑的时候脸上全都是褶子,像一只哈巴狗,除了眼睛。她嘴唇的上方是黑青黑青的,长满了硬硬的胡须。小毛看到她只是觉得奇怪:校长那么有钱,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打扮一下他的女儿呢?
跟汤小小不同,汤原看起来就很正常,除了头有点大。他穿着的衣服都是说得上名字的牌子,寒暑假会去各地旅游,见过许多新奇的事,他说话屌屌的,张口闭口就是:你们这群乡巴佬土包子……
除了他,班上其他老师的子女也是这样的,他们不仅成绩好,学习一两门才艺,穿着光鲜,见识广,特别受老师照顾和关心,看起来跟其他人一点也不一样。自从一年级和他们分在一个班后,小毛第一次隐隐约约感受到人人之间的不同,但是她也说不出原因。
汤小小是三年级的时候降级跟汤原还有小毛一个班的,她转过来以后,从老师的口中的大家知道了汤小小和汤原的关系。但汤原似乎很排斥我们问他姐姐的事,他不怎么跟汤小小说话,就算说也是一副嫌弃的样子,平常也不跟她玩在一起,除了上下学会一起回家。
汤小小坐在最里面一组最后一排,和“傻子”吴山青做同桌。她可以迟到可以早退,还可以不来不请假,她可以下课吃冰棍,上课吃辣皮(辣条),无时无刻不在吃零食。每次上课都突然能听到她牙齿咀嚼的声音闻到辣皮的香味,这时同学们就会像约定好了一样同时望向西南方,然后强咽口水——她怎么会那么有钱可以买那么多零食?老师却从来不说什么,只是在汤小小缺课的时候告诉我们她身体不好,只有几年时间,情况特殊。
汤小小每天背着书包上课,她的桌子里没有一本书,全部都是垃圾。她吃完零食后,就直接把垃圾塞进桌肚,即使旁边就是垃圾桶。每次走过去扔垃圾就会闻到一股比垃圾桶还垃圾的味。
有一天大扫除,老师要求所有的人把桌肚展现出来,彻底清扫消毒。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几个同学猛烈掀开桌板的声音,进而听到几个女生刺耳的尖叫声,然后所有女生一齐尖叫在极短的时间内缩在一团,男生除了汤原外都跳到教室西南角围观,老师一脸懵逼——有十几只大大小小的蟑螂从汤小小的桌子跑了出来,有的蟑螂迅速敏捷,到处蹿,有的蟑螂探头探脑,摇着头顶的红须在汤小小的桌子上慢悠悠的爬……
小毛也不记得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汤原的脸色不太好看,汤小小什么也没干背着书包回家了。在老师的号召下大家一起齐心协力帮助汤小小打扫干净桌子,大扫除中表现出色的还被老师奖励了乐于帮助同学小红花。
汤小小还是跟往常一样上学,该迟到的还是迟到,该吃的零食一样也不少。只不过女生去扔垃圾的时候都会“善意”地提醒她——汤小小,记得扔垃圾。她还是一直穿着起球的睡裙,跟着教师子女一起上下学,更多的时候,她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谈笑风生。
升入五年级后,小毛再也没有见到汤小小,没听过也不敢打听她的消息。
汤原还跟以前一样,只是变得更加目中无人了,但是小毛总觉得他像是丢了什么重担。
王春梅,你的头发洗了没?
女生们是最不愿和王春梅同桌的,她们窃窃私语地议论着王春梅的不讲卫生。
男生们是最不愿意和王春梅同桌的,他们笑着说让我跟王春梅同桌还不如跟斗鸡眼黄慧同桌呢。
结果就是,黄慧和王春梅一起坐在第一组的第一排,这一坐就是四年,从一年级到四年级。大家心里都清楚,坐在边缘靠墙的第一组和最后一组的人基本在老师心中也被边缘化了。坐在中间两组最前面的人,他们大概成绩比较好,在老师班主任手上补课;坐在中间两组中间绝佳位置的人,他们成绩中上,都是教师子女;坐在中间两组后面的人,他们成绩很差,但是模样周正,白白净净,平时不调皮捣蛋。
小毛,非教师子女,不补课,模样不差,但面黄肌瘦,衣服皱巴巴的。她成绩数一数二,但是仍然坐在倒数一二排,起初她以为是她凳子太高了,只能坐后面,后来特地换了矮凳子,可她还是坐后面。
王春梅总爱过来找小毛旁边的人玩,小毛孤独的时候就爱撑着下巴观察她们。王春梅看起来很外向,大声超级说话,拉扯着声音笑,这下就更让人讨厌了。
她的脸总是黝黑的,两条辫子毛毛燥燥的,穿着同学们嫌弃的红黑色间隔的校服,反正给人的感觉就是脏兮兮的。有一次王春梅走了过来,随手碰了一下小毛的本子,小毛如条件反射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心中充满了恐惧,她知道这种恐惧是来自哪里。
来自一次家访后,闵老师在全班的注视下帮王春梅洗头。
小毛第一次知道那种小虫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在开水浇灌下,一只只虱子像炸了锅顺着头发乱跑,站在旁边的同学全部都吓得后退了一米,怔住了。为闵老师打水的小毛,则是近距离看着这种景象,甚至可以看到一只虱子在她的头皮上耀武扬威独一无二的景象,然后这只虱子承包了她一个月的噩梦。
小毛也是第一次觉得这样的不幸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她以后还会看到很多。在王春梅几岁的时候,妈妈就跟别人跑了,父亲得了重病瘫痪在床上,王春梅一直都是跟着奶奶过,他们一家人就住在漏雨的土房子里。放学回家她就帮奶奶干活,根本没时间写作业。
之前同学们可以赤裸裸地讨论王春梅头发的异味和不讲卫生,戏谑问她洗头了没,后来同学们把这个当作理所当然,谁也不说出口,不去触碰。之前小毛和小伙伴都觉得闵老师对学生真的很好,后来她觉得换一个场合洗头是不是更好。
不幸和贫穷从出生起就伴随着她,有人把对她的怜悯当作善良和个人美德,可是却从未有人考虑她的尊严。她自己不是不在乎,而是当作不在乎才可以过得好一点,不在乎和没心没肺是她的保护色。用不了几年,小毛也深刻地理解了这种感觉。
大家不再在意她,也不在乎她的不讲卫生,没有一个人会再问她:王春梅,你头发洗了没?
王春梅一直读到了初三,却在中考前几个月突然失踪。知情人士透露,她和一个比她大13岁的男人私奔了,没告诉家里的人。这把班主任急坏了,到处去找她。
过了一个星期,王春梅再次出现在官棠中学的校园里。她涂了口红,擦了粉,烫了头发,弄了指甲,换上一身崭新的粉红色呢子大衣,蹬着小黑皮靴,她高傲地抬着头,告诉班主任她不读了,她已经在发廊找到了工作。憨头憨脑的班主任面部抽搐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告诉她:女孩子要注意安全。
王春梅返身蹬着小皮靴走了,小毛放下笔,略过高高的复习资料和卷子望她,看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窃喜和不自在交融的光漾在她的眼睛里。
——这个女孩一直想要证明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