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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林源出生在一个传统的中国家庭,他的母亲认为一个人天生应该为责任和目标奋斗,在她严厉监督之下长大的林源,听话和顺从成了他的生物本能,但是当他在2008年的夏天第一次离开家,踏上去云南读书的火车时,他却给自己立下了另一种人生信条,就是不再去听从任何人都看法,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心情喜好来。
从大一下学期开始他就很少再去上课,跟同寝室的死党飞扬一起瞎混,他们每天都要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去打牌或者泡网吧,或者骑着摩托车在市区里面瞎逛,混到晚上就会呼朋引伴地去喝酒,喝多了之后在大街上肆意地撒野,直到凌晨两三点才回去休息,班上的同学给他们起了个外号叫逍遥二仙,把他们当成另类,对此他们完全不在乎,反正日子怎么舒服怎么过。
有时候喝完酒飞扬会带着林源去市中心的红灯区找女人,林源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的情景,在一个简陋而且不隔音的小房间里,他把自己在日本动作片里学到的东西都试用了一遍,过于投入的他完全没有注意女人惊讶的表情,之后每次想起这件事他都觉得自己很可笑,不过当时女人的叫声着实让他吓了一跳,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种隐藏在外表之下的非理性的东西,这让他感到一丝恐惧。
新鲜感消退之后,他渐渐对这事没了兴趣,他觉得没有感情的性让人跟动物没什么分别,对于他这个看法飞扬嗤之以鼻,取笑他是在为自己男性能力的不足找借口,从那之后,林源开始通过各种方式认识女朋友,有网上的大龄女人,有刚毕业工作的护士,也有外面逛街遇到的女店员,他至今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在夜店伴舞的女孩,他们两人同居过一段时间,每天过着昼伏夜出的日子,结果是他先受不了才退出的。
长时间放荡的生活还是让他的内心感到一些不安,有时候他会犹豫晚上要不要去图书馆里学习,这时飞扬就会劝他以后有的是机会学习,但是不喝酒的话这一天就永远浪费了,将来后悔都来不及,这些话让林源有了继续堕落的底气,他甚至有点佩服飞扬,对于这种生活方式,飞扬是彻彻底底的深信不疑的,觉得人生就该如此。
林源的改变是从认识老婆孟颖开始的,那也是他在大学里最后一段恋情,当时已经是大三,前两年拖延的课程开始让他感到巨大的压力,他的指导员老师通知他要做好无法顺利毕业的准备,他每天强迫自己去上课,并在一个选修课的教室里认识了孟颖,她是昆明本地人,个子挺高,身材微胖,最显眼的是她丰满胸部,总是把衬衣撑异常紧绷,让人担心会有爆开的风险,她的性格跟她的身材一样很热情随和,笑起来很天真,这让林源的内心就感到久违的温暖。
他非常着迷于她的胸部,每天晚上出去约会,在下雨天公园的亭子里,或者在人迹罕至的河边,四下无人的时候他的手都不会闲着,有时他会把脑袋塞到她弹性十足的T恤里面,这时候她不得不拿一件外套把前面遮挡住,整个过程中还要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叫声来。
孟颖对事物有一些很独特的看法,比如林源平时的瞎混和不务正业,在她眼里成了特立独行的标志,甚至她还会反思自己生活的教条和拘谨,进而羡慕林源的自由洒脱,她自称是个女权主义者,他们平时争吵的大部分原因也都是一些男女平等的问题,从她身上林源感到一种日常的安全感,从那时候起他开始规划自己的将来,他们两个的将来。
“别听女人的!”飞扬曾经好多次在私底下对他说,不过这时候林源总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感觉他们两个之间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那件导致他们彻底决裂的那件事情林源至今时常还会想起,只是他已经不会再产生任何的情绪,那天下午他从实验室出来,路过一个卖花的摊位,正当他犹豫是选玫瑰还是百合的时候,透过交织的人群,他看到两个非常熟悉的身影,他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远远地跟在两人后面,一路躲藏,心中的恐惧却越来越强烈,他甚至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就像做坏事即将被人发现一样,最后他只看到飞扬和孟颖一起消失在那条满是宾馆的街道。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在街上来回的徘徊了很久,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缓缓打开,他沿着往日最熟悉的路一直走,走过噪杂的菜市场和满是载客电动车的立交桥下,他一直走到市中心的公园,然后顺着曲折的湖边小路漫无目的瞎逛,路过一个老年乐队,他站着听了一会儿,又在一个摆满素描画的地摊前看了一会儿,最后他在一个桥边坐下,看着湖面茂密的荷叶发呆,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被母亲从家里赶出来的情景,夜里的冷风吹得他一阵战栗。
之后他从来没有跟孟颖提过这件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大四下学期的时候他们两个一起来到上海实习,然后留下来工作,他去了一家电子公司,孟颖去了大学做了助教,第二年他们了结婚,第三年有了一个女儿,他努力扮演起一个合格的老公和父亲的角色,除了每天的工作,下班以及周末的时间还主动承担起带孩子的义务,工作四年的时候他们在外环附近贷款买了第一套房子,又过了五年之后置换到了中环的位置。
开始他还会经常想起那个下午,猜测那两个人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用理性安慰自己,世界上没有什么完美的婚姻和爱情,人性如此,异地而处自己也做不到绝对的忠诚,之后他似乎被自己说服了。
他依然很注重跟孟颖的沟通,每天睡觉之前都会抽出几分钟聊天,吐槽一下工作和同事,抱怨生活的不易,或者聊一些她感兴趣的原生家庭问题以及女性问题,然后两个人抱在一起睡去,这些交流似乎能明显让他们两人的感情更加紧密。
他偶尔从同学的嘴里听一些飞扬的消息,他在他父亲的安排下进了一家国企工作,娶了一个当地女人,生了儿子,过了两年又生了第二个,后来又听说他从国企出来创业,再之后两三年又变得音信全无,直到一个同学打来电话说他自杀了。
“他从一栋十几层的楼顶跳了下去,当场死亡。”听到消息那一刻林源心里隐隐闪过一丝快感,那种感觉隐秘地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随即他就被一种做梦般的荒诞感所替代。
他立刻买了当天飞昆明的机票,下班之后就赶去机场,结果因为晚高峰错过了飞机,他到机场的时候只剩半小时起飞,机场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告诉他值机结束,让他去改签,他低声地恳求也没有任何作用,不得已他只能改到了第二天出发,好在他依旧赶上了他的葬礼。
二
林源看着躺在冰柜里的飞扬,他的表情很安静,除了下颌上的胡子长了一些,他的脸似乎跟记忆里的没什么变化。
他的老婆看起来像是没读过什么书,装扮朴素,眼圈红肿,略显失神地听着亲友们的安慰,她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难过,期间还一直在留心照顾那两个上窜下跳的孩子,在他们打到不可开交的时候她还会大声责骂他们。
在送入火化之前,林源一直想再对他说点什么,权当告别,可是沉默半天发现无话可说,他只感到一种巨大失落感,似乎不应该是这样,他听着周围是女人的哭声和孩子们的喊叫,他感觉自己仿佛从身体里超脱出来,冷静地看着一切,他看到那个躺在冰柜里的人,感觉他的样子跟自己很像。
准备离开的时候,飞扬的老婆把飞扬的车钥匙交到他的手里,告诉他车子太老旧了,希望他帮忙卖掉。
林源在他们家楼下的院子里找到它,一辆大众的银灰色旅行车,车身上的漆已经几处开裂,保险杠上也都是数不清的掉漆划痕,他打开车门,一股夹杂着香烟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坐垫下面的灰色座椅上布满了污渍,他仔细看了一眼仪表盘,二十万公里。
他试着启动车子,小心地把它开上公路,除了起步有很强的顿挫感,其他的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开上了二环高架,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灰白的天空让他的眼睛有点不适应,走了一段高速,直到西山脚下,他顺着弯曲空旷的山路一路往上,树木依旧茂盛,大片的白色的阳光透过阴影照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脑袋一阵阵晕眩。
他把车子在路边停下,几辆自行车从旁边疾驰而过,远远地看到路的对面一个拾荒的女人,正提着两大包垃圾袋子慢慢地往上山的方向走,她头发很乱,看不清年龄,在她的身后不远,两个打扮富态的中年女人在散步聊天,其中一个女人看到了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钞票,赶上去小心翼翼地把钞票递了过去,拾荒的女人呆了几秒钟,可能是一时没有搞清楚状况,过了一会儿她放下手里的袋子,接过钞票,然后继续缓慢地往前走去。
林源觉得有些可笑,他轻蔑地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仰头坐在车里,回想着曾经跟朋友一起起好多年前爬山的情景,他感觉自己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傍晚的时候,他回到市区,在文林路随便找了一间小酒馆,似乎还是老样子,里面很暗,只有几盏暖色的灯光,四个年轻的男女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边,桌上放着几杯五颜六色的调酒,他在门口找个把椅子坐下,隔得并不远,却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也许现在就应该喝点,”他对自己说,他都忘记自己多久没有喝过酒了,他点了一杯格兰菲迪,把酒杯放在嘴边,闻着那味道却感到一阵恶心,于是又把酒杯方向下了。
他从酒吧出来,天开始黑了,昏暗的街道倾斜向下,延伸到很远,他知道一直往前是一个集市,再往前走是一所学校,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只感到一种沉重的无聊压在胸口,慢慢地浸透了整个身体。
他上了车,往市中心的方向开,几分钟以后就看到了Baby Club,听说这里曾经是全市最大的夜店,不过他印象中自己还没有来过这里。
他找了一个路边的车位停下,跟着几个穿着背心短裤的女孩一起上了扶梯,上到二楼就看到右边不远处酒吧的大门,黑色的玻璃外墙,几个胳膊上纹身的男的在门口抽着烟聊天,一个看上去像是喝多了的女孩在男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一路上跟周围的人摆手打招呼,从门口往里看去,黑暗中发出深蓝色的光亮。
他顺着强烈的音响声走了进去,一个年轻的男服务生把他带到旁边吧台的位置,然后就离开了,他继续往里面走了几步,面对着中间舞池里拥挤的人们,空气里都是烟和消毒水的味道,前方头顶上两排摇摆闪烁的白色光束,光束下面两个穿着超短裙的女人正站在台子上面用力地扭动,伴随着重低音的敲击声,他感觉自己的胸腔也被震得颤抖。
不断有人从他的身边经过,拿着酒杯,一个一个都面无表情,完全听到不他们在说什么,他走到洗手间的门口,看到一男一女正靠在墙边忘我地接吻,男的满脸通红,看起来很年轻,女的把脸埋在头发里面,娴熟的转动着身体,旁边有几个人看向他们,不断地拍手叫好,他站着看了一会儿,直到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慢,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玻璃罩中,空气越来越稀薄。
他出了酒吧,乘扶梯下了楼,往西走了两百米左右,再往南边拐到一条狭窄的街道里,里面没有路灯,两边是一些小店,已经将近十点,店铺大多已经关门,只剩下两三个还在营业的,屋里的灯光通过门口照射在路上,拖出去很长,地面红色的地砖上满是油污,还沾着一些血迹和类似鳞片东西,他往里面继续走出几十米,渐渐没了灯光,路面也变得高低不平。
他摸索着慢慢往前走,大概走出去两百米,远远地能看到一个透着微弱红光的店面,走近过去,看到一面关着的玻璃的门,屋里放着几张按摩沙发,两个穿着紧身短裙的丰满女人,坐在沙发上低头看着手机,门口还站着一个瘦小女孩,齐肩的头发遮住大部分脸,露出瘦小的小巴,漆黑发亮的眼睛正在盯着他看。
林源走到门外面站住,也朝她看了一会儿,她心领神会地拉开门把他放了进去。
沙发上的一个女人看见他,放下手机站了起来,他指了指旁边的女孩,女人就坐下不再理他,女孩拉起他的手,沿着旁边的楼梯一起上了楼。
楼上似乎是一个三室一厅的民房,客厅没有开灯,看起来装修比较简陋,女孩把他带到一个小的房间,房间很亮,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站了大部分空间,粉色的床单和被子上摆着两个白色的抱枕,床头还放着几个毛绒玩具,他注意到里面有女儿最喜欢的贝儿,她以前喜欢玩具汽车,最近才开始爱上毛绒玩具,床边是一盏落地灯和一张白色床头柜,柜子上面放着一块小镜子,几个化妆品的瓶瓶罐罐,还有一个插着一捧满天星的玻璃杯,浅绿色的卡通窗帘全部拉上了,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的晾衣架,上面挂着一张床单和几条白色的毛巾。
屋里的装饰他感到一些不适,他在女孩的指引下走到浴室洗澡,洗完澡以后回到房间,把主灯关掉,打开落地灯,掀开被子上了床,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钻进他的鼻子,他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头晕,想起从昨天半夜飞机落地到现在,自己只睡了五个小时。
女孩围着浴巾回来,跟他并排躺在床上,她的皮肤很白上面还留着水滴,两个肩膀瘦小的仿佛一只手能握住,他伸手在她的浴巾里面摸了一会儿,一直摸到她的脸上,然后在她的嘴上亲了上去,她并没有配合,闭着嘴巴慢慢转过脸去,他继续在她身上亲着,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停下动作,安静地躺了下去,不知道此时孟颖在做什么。
女孩转过身来看着他,伸出一只小手开始在他身上摸索,她的手软得像个婴儿,他推开她的手,闭上了眼睛,好像是睡了一觉,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睁开眼。
“要不我们出去吧?”他对女孩说,“我开车带你!”
女孩没有说话,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他们两个穿上衣服下了楼,女孩跟下面的一个女人低声说了两句话,然后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他们按原路走出巷子,在路口遇到一对抱在一起的男女,站在路边一动不动,他带着女孩一起上了那辆旅行车,他把车一直往西开出了市区,然后在立交桥上往南上了高海公路,沿着高海公路又开出去十几公里,女孩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在靠近滇池边的时候他下了高速,开到一条两边满是高大树木的黑暗小路,继续走了两三公里,在路的尽头往右一转就到了滇池边,他往前随便走了一段就停了下来。
时间应该已经是后半夜,他放下车窗,向漆黑的水面上看去,海风带着浪声一起扑过来,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似乎发出一条幽蓝色的暗光,他感觉此时的大脑异常的清醒。
他想跟她聊点什么,但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女孩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胆怯,脸上有些红,他不确定是不是化妆的效果,他感到体内有一些骚动。
“我们去后边吧,”他说。
他把女孩带到了后排,把座位靠背放下去一些,就开始脱起了衣服。
车里的空间有些狭窄,夹杂着湖水的腥味和车里的味道,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身体开始习惯了,改变了几个姿势,女孩的叫声也越来越大, 那声音撕破黑夜,一直传出去很远。
“不知道飞扬有没有像这样做过?”他想,迎面而来的车灯照到他的脸上,然后又疾驰远去,他眼前的光线也在飞速变化,他全神贯注着,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年轻了,好像自由了很多。
“管他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