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君和鸥君的关系很微妙,我说不上来什么,但我总想着把他们往一块拉,想让他们关系变得好一些。
一次,我和纽君还有鸥君在一个大坡底下见面,约好了去新开的零食店、烟花店逛逛。我家在我们路线的中间位置,前半段路,我能够做向导。便学着旅游团导游的声调,清了清嗓子,我向他们两个招手,装模作样地说道:“请到我的身后来,跟紧我!”
纽君、鸥君都笑了。鸥君跑到我身后,搭着我的肩,急急喊着快出发,纽君则慢慢排在第三个,也不言语。不过我能够看懂她的眼神,便稳步出发了。
我们这附近皆是矮平房子,唯有一栋别墅,修在大坡顶处。可喜,我们经过时还能看看花园里的一只大狼狗。但我事先没有告诉他们,想要给他们一个惊喜。
没有飞沙走石的大侠,但风依旧在吹,微小的沙粒与灰尘在草木碎石间旋转,然后黏在上面,让本就破烂的路,多了几分衰败的气象。
“这里灰好多,我的裤脚上沾了好多泥巴。”纽君蹙着眉头。
“之后一段路也有泥巴,不过上面放了一些石头,可以踩着它走。”后面有干净的水,我并不担心。
鸥君此时没有搭话,我和纽君都觉得奇怪。偏过头看鸥君,他正在哼歌呢。鸥君感到我们的视线,才抬起头看我们。
“怎么了?”
“没,就是觉得你突然好安静。”
“哈哈,我觉得就这样走路好舒服,这个感觉我很喜欢。”
“啊,你看你裤子上,也有好多灰,你不擦一擦?”纽君插话道。
“这有什么,等下用手拍拍就掉了。哇,你们看边上这个紫红色的小粒粒。”
大家围成一圈,盯着鸥君手指着的“粒粒”,其实就是普通植物结的果实。
“听附近的奶奶说,这个吃了会死人,躲在旁边的大蛇就会出来,把尸体吃掉。”鸥君的脸皱成一团废纸。
“不会吧,顶多用来染色玩玩。你也没有亲眼见到,也没有确凿证据,那些都是骗人的。”纽君不以为然。
“没有,这可是一个奶奶亲口和我说的!这粒粒晚上还会发出恐怖的光呢!”鸥君提高了音量,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提高话语的可信度。
我想想生物书上的图鉴,又想想奶奶和我讲过的一些异事,再慌乱看着他们两人,一时间也呆住了,尽管心里上好像有火烧着。
“好啦,不管它怎么样,你们说得都对,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
是或者不是,这是个大问题。
这天变化不定,一会下雨,一会又出太阳。开心不过一阵,抱怨也不过一阵,大家都一声不响地走着,心却飞向不同的地方。
此时纽君依旧想着刚刚的事,怎么也不肯认同鸥君的想法,她觉得这真是太奇怪了。只是一个普通的果子,哪有神神鬼鬼的东西?老师也说过,世界上没有这些东西,都是迷信!并且对那位不站在自己这边的向导颇有不满。她搞不明白,因为两人明明一起看过那本厚厚的植物图鉴。
鸥君这边情况多少有些不同,他本就喜欢在外面玩,这次走的新路正合他意,气早消了大半。不过在瞥到纽君故作冷静的表情时,又记起他为之倾倒的“粒粒”来,火又从他的头顶呼呼冒出。他想着那位奶奶是自己的邻居,对自己可好了,每次经过都有吃的,怎么会骗人呢?晚上一人回家时,还听到草堆有窸窣声,正是大蛇等着吃人吧!
当步履变得越加缓慢时,此时的吃力却让我激动起来。走过前方的坡,再拐一个弯,就能到花园旁边了。本想用袖子擦擦汗,回头望望他俩,又放弃了,只是用手轻轻拭。
“哇,你们看这里,是你说的大房子吧!花园是在这后边吧!”鸥君兴奋的飞到白色围栏处,眼睛闪着光。
“嗯,确实挺大的”纽君站在一边,细细端详这座房子威武的褐门。
我没说话,但是心底里颇为得意。
叮铃叮铃——一阵欢快的声音传来,然后一道黑褐色的闪电蹭到我们跟前,唬了纽君、鸥君一大跳。
“哈哈哈哈哈”看着他们蓦然瞪大的双眼,我忍不住放声大笑。随后便向他们介绍起这闪电来。它是一条年轻的大狼狗,皮毛发亮,和大人抹了发油后头发的效果很像。被主人关在花园里,每天和草地里的蝴蝶、蚂蚁玩的时间多,精力旺盛,好奇心重,所以一看见外面经过的人就跑过来,脖子上的铃铛也快活地闹起来。
“嘿!来这边!过来过来,到这边!”鸥君不等我讲完就开始和这狗玩起赛跑了,不过是隔着围栏玩。
鸥君脸涨得通红,出汗了也顾不得,随便抹掉了。纽君本想靠近瞧一瞧这狗,没机会,只好退开来,眼珠子随着一人一狗左右转。
“离这么近其实挺危险的,我妈妈之前和我说过,看到狗要走开。”虽然这么说,纽君的视线没动。
“啊,确实是这样……”我既想玩,又怕纽君一个人站着不好,犹豫了会还是和纽君靠着,一起望着吐舌头的大狗和汗珠从发尖冒出的鸥君,嘻嘻哈哈的欢乐此时洋溢在花园里。
“好了,该走了吧?已经过去好久了,之后回家晚,妈妈又得说我。”纽君提议道
“你们不来摸摸它吗,我可以从栏杆的缝伸进去摸到它!”鸥君说。
“啊啊,不用了,不用了,你快把手拿开吧,等会咬你了。”我有些被他的举动吓到,冷汗出了。
要走的时候,我和纽君还是决定在近处看看那狗,鸥君也凑过来。那狗蹲坐着,摇晃着大尾巴,睁着它的黑眼望着我们。我们也睁着眼望它,然后和它告别。
“你看你鞋上,溅了好多泥!刚刚下雨,那条路的泥巴都被你踩完了。”
纽君走在鸥君后面又开始嘀咕了,可鸥君才不管,采上几片叶子,吹几声,又折起狗尾巴草,甩一甩。
“没事的,纽君,前面有水可以洗掉。鸥君,等下还有葡萄藤看呢。”
鸥君应了一声,纽君也没有再说什么。
队伍逐渐拉长了。
又向前行了不久,道路渐渐宽阔起来,一块平地出现在我们右侧。那儿有只肥母鸡,悠闲的漫步,不时埋头啄啄青草。
“奶奶好!”寂静之中突然响起鸥君轻快的声音。我和纽君都一齐望着鸥君。
“啊,是小鸥啊,你们在玩什么呢?草丛里要是遇见紫红的果子,可不要乱碰!”
噢,听到这里,我和纽君的疑问被打消了一半。
这位老妇人手里端着不锈钢的碗和勺子,好像是正为孙子的吃饭问题苦恼着。
“奶奶,要不我们帮您吧,您去歇一歇,我们小孩子容易哄小孩子。”鸥君自告奋勇。
“我们不是还要去零食店吗?还有一半多路呢。”纽君在老妇人笑眯眯走后,对鸥君的行为颇为不满。
“嗯……确实是……”我不知如何是好。
“奶奶炒的蛋炒饭超级香的”鸥君把碗递到我们面前,葱香、蛋香搭着米香涌来。我和纽君愣住了,吞了吞口水,望着这金黄色的米饭。
“我们帮忙的话,我们也可以吃啊,看吧。”鸥君不由分说,把一勺子香喷喷的蛋炒饭塞进嘴里,有味的咀嚼起来,随后对着旁边的小弟弟说“看,像哥哥一样,大口吃饭。来,吃一大口——”
看样子效果不错,小家伙还真接受了,小鸡啄米似的吃空了勺上的饭。
走路走得肚子已空,况且这还是帮助奶奶做好事,我也有些跃跃欲试了。
“可是,不太好吧……而且这是别人的饭”纽君的视线聚集在那沾满油汁与饭粒的勺上。
“或者那你在这里喂,我们两个人先去前面看看。”纽君的视线越过屋檐,看着红得滴血的太阳,它快要消失了。
“可是,我们不是说一起去吗?”我有些犹豫。
“但你看他,根本不在乎吧。路上也到处乱逛,走得慢,还有……”纽君说。
“我还没说你呢!走那么快干什么?又不是赶集。有四只眼也什么都注意不到,裤子上沾灰就嚷嚷,特别吵。现在还说分开走,”不等纽君回神,鸥君着魔了似的继续说。
“你还不该提粒粒的事,奶奶不可能骗人,她是好人,帮帮她又怎么了?我看你们那边的人,就是精,什么都不信,又爱计较。”鸥君说了一大串,手里的碗差点要被打翻了。
纽君听了这一通话,气得不行,却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重复着几个单调的音节,眼珠仿佛要蹦出来说话了。可过了一会,她攥紧的拳头放下了,脸色从红转青,冷哼了一声“我是站在向导这一边,为了大家能及时去店里看看,不让大家的努力白费。即便你说奶奶是好人,也与事实没关系。也只有你这边的人,才会说我这边人的坏话吧。”
“向导,你也说句话啊,怎么都不吭声啊。”鸥君急切看着我。
“哎——她啊……”我听见纽君的叹气声。
在我未回应的时候,电线上的麻雀不时叽喳几声,风不时呼呼几下,似有嘲笑之意。它们什么也不懂,我愤愤地想。但这无由的怒火也给了人勇气。
“是啊,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觉得我们应该有更加亲密的关系,然而现在看来,我们只是被称作“鸥君、”“我”、“纽君”的三个人。鸥君有鸥君的想法,纽君有纽君的想法,我没有想法,我想要靠近却又不能,无论是好动的鸥君,还是谨慎的纽君,你们都没有给我机会。”
我想走了,向导可以不干了,即便没有好东西拿。
秋,本该是天高气爽。空气被阳光晒过,也十分干净。我向左边望纽君,向右边望鸥君,觉得空气太过于洁净,好像成了大扫除过后的玻璃,似有似无,隐隐绰绰立在我的两旁。
我跑走了,也不记得说了句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听见没有。
那时他们都转过身想要用目光抓住我,而不远处露出的一角绿色窗户拯救了我——那是我家厨房的位置。拼命往家冲,等关上了家门,我才大口喘气。爸妈的房间里光线黯淡,朝里只见新买的电脑端正地摆在书桌上,屏幕那四个标准的直角精准划分出了自己的领域,而摆在旁边的吊兰则悠闲散漫,垂下它繁杂的枝蔓,全然不顾其他。
这样真的可以吗?我不禁想要把吊兰挪走。可是身体没有力气,鼻头发酸,便慢慢走到厨房,就着憋住的眼泪猛灌了两杯水。之后我没有马上下去,我踩着凳子,向窗户外面看,纽君、鸥君却一前一后停在楼下,没有动。
我望着窗下两个小小身影,反倒从心底生出某种奇怪的情绪来,我既为自己哀愁,感到自己的软弱,又愧疚,觉得不该让他们这样立着。我是向导吗?不,比起这个身份,我更加愿意做纽君、鸥君无可替代的一部分。他们对我来说也是无可替代的一部分。我无数次希望大家关系能更好……
一个胆怯的人还是轻轻下了楼。
我好像负着一块大石,移动一点,说一点话,都需要很大力气,但终于还是跨出了一楼那生锈的门槛。
向前转,纽君抬起手朝我打招呼;向后转,鸥君也同样如此。他的面庞被夕阳染上了茜色,像熟透了的野生苹果。
“鸥君,我们去纽君那吧?”我听见有人这样问,还听到了对方肯定的回答。
“纽君,三人继续走吧?”还是同一个人在问,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只是感到手被握住了。
好像在做梦,我晕乎乎的。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来到下坡,我才好似醒来。走完大下坡,往左,走过一段铺上水泥的平路,零食店与烟花店就能被找到。
说起这个坡,其实斜得比较厉害。我在那儿滑过滑板,在那儿摔过跤,流过血。这次和纽君、鸥君走,心里的鼓打个不停。即便鞋子合脚,底子不打滑,也不一定能敌过雨后湿润的坡。我们排列成多米诺骨牌的队列,容易全军覆没。所以还是觉得让纽君、鸥君,还有我,并排站着。我打算牵着两人的手,彼此牵制着保持平衡。
“我觉得这样是最好的,你们觉得可以吗?”我想听听他们的想法。
“可以。”
“嗯!”
纽君、鸥君两人对视,皆露出略显惊讶的神情。
大家好歹达成一致了,这对于我来说,很不容易。
我紧紧握住纽君、鸥君的手,放低身子,一点点下坡。大家手心出汗,连呼吸都屏住了,我们好像此时一同吸气,然后又一同呼气,成了一体。鸥君胆子大,迈步也大;纽君谨慎,迈步小,我在中间寻找好的落脚点,始终保持着一条“捺”形的横线,同蜗牛一样缓慢向前推进。
“这坡难道还会生长不成?都出汗了,不过挺好玩的。”鸥君忍不住说道。
“毕竟下过雨,青苔也附在旁边阴湿的地上,所以难一些吧。好累。”纽君叹了口气。
“看吧,现在是雨过天晴,是好天气。烟花店和零食店肯定等着我们。”我握了握两人的手。
“嘿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你现在有些好笑。”鸥君小声地说了一句。
“哈哈,确实,有点傻。”纽君本想掩面微笑,但是左手没了自由,只好又换了一只手,捂住嘴巴笑。
无所谓他们怎样说,我倒希望他们能再多说点。
两脚终于踩在硬硬的水泥路上,一种实感才传上心头,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长跑的终点是全力的冲刺,我丢下一句“来比赛吧!”便只顾朝前跑。
道路两旁栽种了银杏树,黄橙色的杏叶零零散散铺洒在地面上,有些已经干枯得卷曲了,跑动的时候便发出嘎咋声,成了碎片。喝下的两杯凉水在肚子里上下翻滚,形成两股力量。现在我不饥不渴,身体反而越发轻盈起来。
火红的长条鞭炮、孔雀绿的烟花棒、球状条纹的泡泡糖、包着银色铝纸的棒棒糖……我看到它们在向我招手了。
“好,我到了!”
我回头张望,想要吹嘘一番,却发现纽君、鸥君已不见踪影。
霎时,一股风刮过,树鸣,空气微微颤动,似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