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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她被投射而入的一道阳光晃醒了眼睛。恍惚间，她仿佛看见太阳隔着窗户，刺剌剌地同她打招呼。

她揉揉眼，伸了个懒腰，感觉今日格外轻松。起身，掀被，走下床，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的卧室变得宽敞明亮又舒适。衣柜，梳妆台，床头柜，地毯，窗帘，无一不是精心布置过的。她的床周挂了一层纱帘，床头挂了一幅春意盎然的画。

更神奇的是，整间卧室，都被姹紫嫣红的鲜花装点。一根藤蔓，从门檐伸进，向上沿着墙壁曲曲折折地环屋一周，绕过衣柜、窗棂、壁画，最后依然从门檐穿出。藤蔓上，绽放着牵牛花、太阳花、三色堇、满天星，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她向妈妈说，想要满屋子的鲜花，希望它们长在同一根枝条上，把自己的床绕一圈。谁知，话没说完，就被妈妈扇了一巴掌：“想什么鲜花！你老娘我为了你，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的，你还在这儿异想天开！找你不负责任的老子要去！”

怎么想起这件事儿来，她摇摇头，别想了，疼呢。她推开门，向外探了探头，确认父母不在家后，她便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

眼前的景象使她的心“怦怦”直跳。这是什么人间天堂！原来，太阳真的可以照进房间来！原来，房间可以这么大！除了客厅，还有卧室、餐厅、厨房、阳台，卧室还有三间！有两间是专门给我的！

她喜不自禁，转着圈儿在房间内蹿来蹿去。有大沙发，有大茶几，有大电视，有大洗衣机，有大餐桌，有大冰箱，有大锅，有大马桶，有大浴盆，有大床……客厅到处都是盆花，台桌几面光洁如新，瓷砖地板一尘不染，冰箱橱柜满满当当……

更妙的是，她的第二间卧室，被装扮成了书房。两面墙，满满当当全是书，书架旁摆着一架崭新的钢琴，书架前则是写字台。写字台上，教材、书册、习题本、文具到处堆放。桌角放着一个小闹钟。桌前的墙壁上，贴着各类荣誉证书：“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十佳少年”……墙壁最下方贴着全校排名，排名底下摞了一本相册，一本同学录。

她拿起翻阅，越看越奇：“这么多同学的合照！这么多同学的留言！我跟大家的关系这么好吗？咦？这个排名是什么时候的？哎！年级前十！！怪不得大家都跟我玩儿呢！”

突然，一阵钥匙响，家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大惊，只听父母有说有笑地走进家里。她感到诧异。

“咦？宝贝呢？”

“是不是没回来？”

“不对呀？都放学这么久啦！”

父母一面聊着天，一面摸索到了书房。母亲瞧见抱着相册目瞪口呆的她，喜出望外：

“宝贝！原来你在这呀！你看看我跟你爸买了什么！生日快乐！快去点蜡烛！我们吃蛋糕！”

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她一面手忙脚乱地扔掉相册，跟父母去了厨房，一面感到阵阵战栗：

不对，她今天怎么没骂我？她怎么这么开心？她怎么跟父亲一起回来了？他们怎么没吵架？不对，他们不该这样的，他们应该吵架，应该打架才对！不对，一定有阴谋！

她愕然停步，大叫一声“啊！——”后半秒被自己生吞回去，噎得喉咙生疼。

父母都被她吓了一跳。母亲有些惊恐地问：“宝贝，你怎么了？”父亲以为她呛到了，赶紧跑来拍她的背。她流了泪，使劲甩掉父亲的手，拼命往门外冲。

她没头没脑地冲了不知多久，抬头看到：太阳依旧明媚，四周一片坦荡，前途无限光明。她回头，一座花团锦簇的小别墅落在身后。

我没见过这房子！即便如此，这房子如此熟悉！我是在美好的梦里见过呢，还是我真的住在那里呢？

她擦了泪，继续往前走。这般坦途，她却走得舒心。从前她走的什么路？不记得了。总之一定没这个好，就这么走下去，孤单一人，也好。

她走哇走哇，没曾想坦途也有岔路口。

岔路口！两个方向，两道门！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门。

一阵寒风袭来，眼前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她的心倏地被提到嗓子眼，一阵剧痛猛烈地拉扯。她跪在门口，拼命咳了好久，喘了好久，然后逃也似地关上了那道门。

她打开另一道门，暖风携带雾气拂过颊面。这道门内，校草站在光晕里，穿着熨帖的新郎服，捧着一束玫瑰花，徐徐转身，报以灿然一笑，然后向她伸出手。

她如临梦境。校草挺拔的身姿如此光彩夺目，玉树临风，令她双目难移。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感觉自己披上了洁白的新娘纱。父母出现了，同学老师也出现了，大家都为她欢呼祝福。她热泪盈眶。

突然，她一脚踩空，头朝下翻了下去。撕心的疼痛又向她袭来。她睁开眼，原来又是那条沟，她已掉入沟底。校草、父母、同学、老师，早就像海市蜃楼般，与雾气一同消散了。她疼到难以自持，大声哭喊：天神！天神！你为什么要打破我的幻想，让我回到这见不得人的去处哇！

老是怨天尤人，有什么用！这充满刺芒的声音，使她悚然一惊。这声音，何以如此像自己？

左顾右盼，只见四下漆黑。远处，一个粗衣姑娘，提着一盏灼灼闪闪的指路灯，在一片泥泞中，艰难地铺着脚下的路。只见她干得气喘吁吁，眼神却刚毅无比。正是从前的自己！那提灯铺路的自己向沟底的自己喊道：

你生来就是地狱之人，无论到了哪里，你的根就是在地狱，你就是要回头看顾自己的根。你以为，你能舍弃自己的根吗？人间与天堂的繁华，地狱之人消受不起！无本之木，必将枯萎！无根之人，终被吞噬！

沟底的自己不服：既然如此，我千辛万苦为自己铺路，又是为了什么？我来到地面过人间生活，难道有错吗？为什么他们就能在人间，在天堂逍遥，我却要被打回原形？

提灯的自己冷笑道：你向上奋进，当然没有错。若不是你呕心沥血，苦心孤诣，也不会有未来。可你为什么要以过去为惧为耻？殊不知，地狱森网恢恢难以遁逃，能从其中奋出之人杰，当以此之精神继续激励奋发。如今反而自画牢笼，以自己为耻了？什么打回原形，你以为，你心里那沟愈合得了？我千辛万苦为自己铺路，不是让你以我为耻的！

沟底的自己如闻惊天霹雳，焦雷贯耳，默思许久，想道：是了，我也应该瞧瞧这条深沟了。虽然痛，但只有它，才是我生长的原因呀。

于是，她对着沟底，拜了又拜；又对着提灯人离去的方向，拜了又拜。拜毕，遥远的记忆重新浮现：狭窄逼仄的地下室房屋；争斗不休的父母；一塌糊涂的成绩；同学和老师的不待见……

她的耳边出现一个声音，那是曾经，她向天堂神许愿：

“有时候，我深深感到命运的注定，感到过去的不可改变，感到自己的无力。那些伤痛，你以为掩去了，就能逃避，其实，它早就成为你的一部分，时时刻刻影响你的未来。求求大慈大悲的神，帮我彻底愈合那道伤疤，让我现在的幸福永不笼罩过去的阴影。”

她苦笑。原来，神也有无能为力之事。她想道。

突然，她的身边闪烁起来。她瞪大眼睛。沟底出现了一盏灼灼的指路灯！跟过去的自己用的一样！

我居然把这灯忘了！她一蹦子跳起来，拎起那灯，仔细打量，像打量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她笑了。那灯，还同多年前一样，灯火跳动，明亮清晰，虽微小，但生机勃勃，足以助她视察四方。

老朋友，好朋友，今后，你还帮我指路指心，返途寻根，好不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