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F206到站,下车的乘客请往后门走…”
我侧身背起拉链式书包,几个仿生人不加掩饰的上下打量着我——带框眼镜,腕表。最后拧着眉盯住了我手里的a4纸,就像是看到我提着一只鲜血淋漓的动物。
当我从他身边经过时,我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先生,这是人造纸,没有砍倒你家后院的树。”
“情绪易波动的原…旧人类。”他撇了我一眼,不屑的走到另一边去了。
我没有照例回他一句“二极管”,急匆匆的汇入正在等电梯的人群。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原始人,专指我这种固守传统,拒绝科技的人。最让他们无法理解的是拒绝将个人信息输入到个人终端,空荡荡的右手手腕就是我们最明显的象征。
“让您轻装上阵,轻松生活!”垃圾桶上刚好插播了一条个人终端的广告,灯光照亮了周围的花草。一个年轻的仿生人走过,头都不转的扔进了一个可降解的营养剂瓶,精准,高效,步履不停,将垃圾桶例行的“感谢您为大自然做的贡献”的感谢落在身后。
这种绿色的速降解垃圾桶能快速降解特定材料制成的产品,并以此来供养周围的花草。每次我走过这种垃圾桶,总要停下来看看——因为他周围的植物是用土壤栽培的,而不是营养液。我猜测这周围设有警报装置,而我大概已经被拉入了潜在偷盗者名单名单或是高风险人群。
但今天是个例外。
我在捅破天的建筑物间穿梭,直到建筑物逐渐稀少,只剩下灰扑扑的小楼。
近了,近了,一抹红色出现在眼前。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老巷。时间在这里慢下来,像一株安静的爬山虎,悄悄爬过砖红色的墙,伸出记忆的叶子,墙面颜色剥落,而绿叶常青。
脚步停住了,停在巷子里的唯一一处小店,“新宁理发店”。
还是熟悉的样子。门口挂着红蓝白三色的灯珠,一架晾毛巾的架子摆在门前,木质夹子夹着几条深蓝色毛巾,正在风中晃出悠闲的弧度。一枝花瓶摆在门口,里面孤零零的放着一只雏菊。
“头发长这么长了,快进来快进来。”店长大叔见有人来了,放下书热情的招呼着。
洗头前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已盖住了耳朵,脖子后的碎发直愣愣的扎在领子上,显得极不精神。原来头发已经这么长了。
“最近不太顺利吗?”
“嗯…还好…最近欣宁没有来吗?”
欣宁是大叔的女儿,每次来探望父亲时,都会带一束花放在门口的花瓶里,刚好两周换一次。可最近不知怎么,花瓶里竟萧瑟起来了。
“……”
见大叔没说话,我心里一惊,忙问“怎么了?”
“生病了,身体不太舒服…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文章,我读了好几遍,哎呀,弄得我也想去街上挑着担子给人理理头发。结尾我很喜欢,老主顾离开,挑担剃头的行业没落了,剃头匠也在花树安详的去了。高山流水觅知音,这剃头也是门艺术,也需要知音啊。只是知音难觅,何况这一日薄西山的艺术呢。”
“写的时候改了很多遍,总是怕这样的结尾不吉利,寓意不好,但想不出别的出路,一落笔好像就只能走到这种境地了。”
大叔用推子咔嚓咔嚓的把我的头发推短,头发一段段往下掉,干净利落。这个场景我已看了无数次,在小说里也是这样描写的。
“…我们都是旧时代的残党,新世界里没有能承载我们的船。我们的东西也是今天有,明天无的。假如明天我死了,这店铺也就消失了。这是注定的结局。”
大叔放下剪刀,轻按着我的头左右端详了一下,一拍手“成了!”然后将围布一解,使劲抖擞两下,搭在椅背上
“幸亏我还有你们,你们就是我的船员。”他朝我笑着。
“可我…”
“什么?”
“可我…”可我已不是旧时代的残党,我已是新时代的俘虏。
满屋的空气都压在我的头上,坠在地上,我拼命呼吸,却摆脱不了窒息般的绝望。
“上个月…我查出了…”
眼前因紧张而模糊。
我是因贪生怕死而投降的士兵,前一秒还在高唱国歌,这一秒已屈服在敌人面前。此刻,我正在军事法庭上,独自坐在太阳一般的镁光灯下,连影子都弃我而逃,灯光扎进我的眼睛,迫使我又一次低头。
“这是一个背叛者应受的。”审判降临。
“我无可奈何,我只是想活命!你要判我十年,20年?判我无期徒刑,还是死刑?没有人能抗争的过时代,在接连不断的失败中,我已尽我所能。”
说到最后,我竟给自己找了一股底气,理直气壮起来。但祂忽略了我的理由,一锤定音,
“判你失去对生命的意义与价值的怀疑和对生命的安全感的缺失。”
“什么?”
我回过神,却仍看不清镜子里他的脸,也看不清我的脸。
我们之间,已然隔了一座废墟。
他慢慢开口,声音嘶哑,
“很多人选择成为仿生人,是因为想要与生俱来的天赋,他们将这称为重生。但这其实是人性的泯灭。情感,被人放在了天秤的另一端,交换了如计算机一样的能力。”
“而有些人,却是无可奈何。欣宁就是。但无论怎样,我们都注定会慢慢走散。就像你写的小说一样,没有人能逃过时代安排的宿命。你,我,和我以前的朋友们”
“……”
“我们是裹挟在两个时代之间的那类人,我们的命运就是去质疑人类生活中一切可疑之处,并因此饱受摧残。你能融入这个时代,也是一种幸事。好好养身体,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背叛了我的船长,而他原谅了我。在这个宗教衰微的时代,他是最后的耶稣。
我步入黑夜,所经之处记忆的叶子霜打鲜花般悄悄蜷缩,而我毫无察觉。我最后一次回头,看见店里温暖的灯光倾泻,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渴望的那扇窗。
我还会回来的,我想。
我继续向前走,黑夜紧紧相随,悄无声息的吞噬了我的来路。
沉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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