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始的开始

楚帆再见到苏音的时候，被她肥硕的身材吓了一跳。她向楚帆扑过来的时候，楚帆甚至能感觉到四周被带动起一股巨大的气流，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

短短一个暑假，一个人竟然能长二十斤……

苏音耍无赖：“我不管，你得对我负责。”

楚帆抖了一下，掐了一把苏音脸上的肥肉，心中为自己默哀三秒钟。并且开始思考苏音瘦下去的可能性。突然苏音妈妈稍显丰满的身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你黑赖我，胖也赖我？”楚帆忧心忡忡。

“安啦安啦，可以瘦的。”苏音边说边从口袋掏出棒棒糖塞进嘴里。

然后在灿烂的阳光中拖着楚帆迈进了初中的校门。

苏音总是作为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因为她的成绩在镇上堪称传奇。曾在小学的时候多次参加过全市的竞赛，取得优异的成绩。于是乖癖性格和平平长相似乎也成了一个所谓神童的附丽。

但只有楚帆知道，苏音是多么的蠢。

一年级的时候小苏音和小楚帆在一起玩耍，他们到了一个小河边，河叫什么河忘了现在大概也不在了。小楚帆看见河边许多野草就告诉小苏音那个能吃特别好吃，你去摘点过来以后我天天带你玩。

小苏音没看到河边的藤蔓上长长的刺，只会说好啊好啊。一蹦一跳地跑到河边去摘，结果被藤蔓把两个胳膊划的乱七八糟，捧着一大把野草回来，说你吃吧，快吃啊。

然后傍晚的时候小区门口的楚帆妈就看到自己的傻儿子一边走一边在吃野草，一时震惊心疼交加。激动地拉着小苏音的手，让她一定多照顾照顾傻楚帆。回家之后还要对着楚帆爸爸的灵位一拜再拜，多多保佑儿子千万不要是个傻子。

然后苏音就留下了一个印象：楚帆是傻的。

楚帆欲哭无泪。

三年级的时候苏音已经崭露头角，以超群的智商成为班上人议论的对象。

楚帆听到有人说苏音丑，居然有人反驳说苏音很白啊，一白遮百丑。

等到放学的时候苏音向往常一样等楚帆回家，笑得灿烂宛如智障。

红霞晚照间，竟把苏音的皮肤映衬得尤为白里透红。

于是等到暑假正午阳光最强的时候，楚帆拿了个棍子，绕一圈铁丝，缠上蜘蛛网，拉着苏音，说我带你去补知了。

苏音被晒得汗流浃背，问为什么要去补知了啊？

楚帆就开始忽悠，因为知了可以卖很多很多钱啊，有钱我就可以给你买个泰迪熊了啊。

苏音认真地想了想，说我要超大的那种。

楚帆说好啊好啊。

最后整整两个月也总共只捉到两只，有一只还是死的。

但是楚帆如愿以偿将苏音晒成了一个黑蛋。

等苏音长大了，已经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外貌大概是处于一个中等偏下的水平的时候，就嚷着要楚帆对她负责。

楚帆无奈，但他没想到的是在已经成为一个黑蛋的基础上，苏音竟然还能容许自己长胖。或许她想做一个黑大帅……

楚帆更没想到的是这样的苏音，竟然还能得到别人的问津。

竟然还有隔壁班的人问楚帆，嗨，你们班那个老考第一的苏音长得怎么样啊？

怎么样……你自己没长眼吗……

楚帆心中吐槽，面上却不露声色，伸手指了指窗边的苏音。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楚帆好像听到了一声失望的叹息。

楚帆却脸一下就冷下来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有一种自己把一颗好白菜养残了的感觉。

楚帆决定帮苏音减肥。

减肥无非就是两件事，管住嘴，迈开腿。说易行难啊。

每天早晨，楚帆起来先披着被子去叫苏音起床，然后回家刷牙洗脸拖着苏音去跑步。

食堂打饭的时候也是紧紧地跟在苏音的后面，帮她消灭掉所有菜里的肉。

苏音朋友少，父母管的严，平时学习的时间很长。现在楚帆还要剥夺她唯一的爱好——她爱吃零食怎么了！胖难道犯法吗？

傍晚的时候苏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缓慢挪动，可怜巴巴地望着楚帆，眼睛快要滴出水来似的。

楚帆不知道怎么也就心软了，竟然觉得胖也没什么大碍。从书包里掏出一只棒棒糖，苏音两眼一亮，依旧笑得宛如智障。

傻姑娘就一直胖到了高中。

高中的苏音在学校是什么样呢？楚帆也曾努力地想像过。

他们考到了不同的高中。这在楚帆的意料之中，他从来没想过以自己吊车尾的成绩能和苏音上一个学校。

他们分开了，或许更重要的是，他们的人生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他们的学校之间隔着一个小时的车程，苏音说：“周末我去找你。”

楚帆想了想在公交车上被挤的前胸贴后背时的惨状，决定还是自己过去。

其实楚帆去过一次苏音的学校，学校不是很大，楼也不是很新，但是隐隐透露着一种高等学府的威严，一如里面每个学生脸上的距离感。

但是他没想到苏音进了这里之后会这么地不快乐。

其实他并不能够很好地理解苏音。

原来的小镇上，鹤立鸡群的苏音一直是第一无人可比，但在这里她不过是万千学生中平凡一个。这种落差感让她难以承受。楚帆无法体会的落差感。

然后楚帆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带苏音去吃了人生中第一顿哈根达斯。

对于每一个胖子来说，冰淇淋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吃完后苏音决定让那些不开心的事过去从零开始放下一个好学生的架子。

其实楚帆一开始打算了很多吃个饭看个电影啥的，后来吃个冰淇淋就把钱全花光了，只好和苏音一块压马路。

他们一直走到很晚，那个夜晚，是楚帆觉得和苏音在一起难得和谐且印象深刻的回忆。

弦月繁星，少年的黑发与衬衫。

最后的时候，楚帆问苏音讨要了十块钱路费。在渐行渐远的最后一班公交车上，看到苏音独自在路灯下，地上投下硕大的影子。

后来楚帆一有钱就跑到苏音学校去，带她吃一顿哈根达斯。苏音大概也舍不得，去了两次就再也不去了，楚帆一来就拉着他到处乱逛。

高二的时候楚帆辍学，跑到苏音学校见了她一面。

苏音选了文科，瘦了很多，有些文青的样子。她说，楚帆那你多保重，到社会上可不能那么傻了。

楚帆眼含泪光，谁他么傻了。

他没说出来，因为苏音给了他一个拥抱。

那时候正好是春天，火树银花阳光明媚的好时节，楚帆看着苏音远去的背影，想着一切都会好的。

哪怕突如其来的车祸就这么夺走了苏音爸爸的生命。

时间总能治愈一切，不是吗？

二 最后的最后

苏音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楚帆送了她一个超大的泰迪熊。

上学的时候苏音坚持要带到学校去。

楚帆就说那要不然我送你。

苏音说好啊好啊。

苏音考上的大学在北方，其实她原来并不想填这么远，她前三个志愿都是在家附近，可偏偏中这最后一个。

她想或许是命运给的某种暗示。

而这时的楚帆已经在社会上也混了快两年了，从一个跑腿的也混成了一个销售经理。后面跟着几个更年轻的跟班。

有一次一个小伙问他，哥，你怎么升的这么快？

楚帆笑了，肯吃亏呗。都是一样一样的，谁刚出来不是干得活最多，挣得钱最少。

人不信，说，骗人，那你肯干？

不干不行啊，欠人总得还。

小伙豪气万丈，还欠着吗哥？我这还有点。

楚帆笑而不语。心里想着，欠了一个拥抱，怎么还才还的完？

苏音上了大学基本上天天给她妈打电话，有时候碰上楚帆在，两个人也能聊半天。但她很少回家，假期基本上都在外打工，那边工资高。

大二暑假的时候她却把超大泰迪熊又背回来了，楚帆正好在她家帮她妈换灯泡。三个人就一起吃了饭。

苏音身材清瘦，也白了很多。楚帆暗暗得意，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成就感。

饭桌上楚帆一直嘻嘻哈哈不停地找话说，苏音却一声不吭。吃完饭两个人出去像以前一样，压马路。

楚帆想着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搞笑的事还可以说一说，也想问问她在外累不累，不经意瞄了一眼苏音，却看到她泪流满面。

楚帆有点慌，从她爸死之后还没见过她哭。

苏音哭了一会，抽抽搭搭地说，你辍学是不是为了给我挣学费？楚帆，你是不是傻啊！

楚帆知道她都知道了，但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楚帆把苏音脸上的泪胡乱抹了一把，说，我没那么伟大，我辍学直接原因是因为我学习是烂泥扶不上墙，间接原因是我妈年纪大了我家缺少劳动力和稳定经济来源。至于帮你交学费，是顺便，看在从小蹭了不少顿阿姨的饭面子上。我不辍学，现在的你依然是这样，我也依然是考不上大学，不会比现在更好。明白吗？

苏音知道楚帆在安慰她，让她心里好受点。但她也很受用，管他呢，大不了以后养着他好了。

暑假结束了，苏音又背着巨大的熊走了。楚帆说，你别带熊了，多重。

苏音摇摇头，一定要带。

楚帆说要不然我送你吧。

苏音说好啊好啊。

那时候明明已经快入秋了，阳光却明媚如早春。

送走了苏音，楚帆一个人坐在回家的火车上，想起小时唯一一次和苏音分别的暑假。他和妈妈去了一趟哈尔滨，回来的时候偷偷买了一个小熊冰雕放在怀里。

从北到南，掏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滩水。气候不对，好像怎么都不对。

之后苏音谈了一个男朋友，楚帆妈告诉楚帆的时候他正准备下班。

楚帆淡淡地哦了声，挂了电话。

身后女同事的声音传来：“顺路吗，捎我一程？”

楚帆点点头。

苏音大学毕业就在家附近找了一个工作，离家四年，也算混了一个白领。

她一个人回来的，她妈问她，你男朋友呢？哪天带回来看看。

苏音说，分手了。

她妈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没听你说过。

刚分。

苏音想起分手的经过其实也就是一言不合。

实习的时候收拾行李，苏音的衣服鞋子很少，东西就是书，还有一只巨大的熊。

苏音抱着熊，男朋友提着重重的书，跟苏音说要不然把熊扔了吧。

苏音说不行。

为啥？都这么旧了，你喜欢我再给你买一个。

苏音摇摇头，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苏音不说话。

男朋友火了，苏音你有意思吗？抱着个破熊，谁送的还当个宝贝似的！

苏音沉默。

男友泄了气说，我觉得太没意思了，分手吧。

苏音说好。

其实在一起的时候也没经过多少考虑。

有一次在学校湖边散步，不小心被那个男生推了下去，出了洋相。

男生把她捞起来，说我对你负责吧。

她恍惚中想到那年她晒得像个黑蛋被人嘲笑了之后去找楚帆，嚎啕大哭。

楚帆无奈地说，别哭了，我对你负责吧。

苏音说好啊好啊。

苏音也不管她妈的连篇唠叨，转身就溜进了厨房。过一会她妈像想起什么是的，又跑进来跟她说，中午别煮了，小帆女朋友过来，叫我们去一起吃饭。

苏音拿着切菜的刀突然就切到了自己的手。

最后的最后，其实什么也没变。可惜时光作祟，回不到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