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最后一片残冰在某个无人察觉的深夜悄然坠地,碎成晶亮的缠绵耳语,牵动着夜不能寐之人的情丝,将细碎的回忆一点一点地拼凑。
冰封了有些时日的故乡冻土渐渐裂开细纹,朦胧的地气沿着缝隙蜿蜒而上,直到同一眼看不穿的雾霾同流合污,便收回对它的那份好奇。草芽的绿针脚正在小心翼翼地缝合寒冬留下的旧伤,生怕寒冬留下的伤口留下后遗症,一针又一针,让人不禁感受到了“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深意。在某个温度骤降的夜晚,停止歌唱的山溪此刻竟开始肆无忌惮地欢呼起来,清除了喉咙里的碎玻璃,便同两岸的岩石不谋而合地演奏婉转清脆的歌谣,为这个春天多少做点点缀。仿佛被寒冬打了麻醉剂的游鱼一下子清醒过来,便陆陆续续啄破薄脆的冰玻璃,好奇地窥望春意萌动的斑斓世界,用背鳍划开冰封已久的情书,字字句句都是用孤独写就的古老预言,只是不知它们写就的情书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寄向远方的故人。老一辈种下的岸柳垂下的金线正在悄无声息中暗自发芽,每粒嫩苞里都藏着未拆封的日色和韵味,远方的故人可曾试图停下匆忙的步伐一探春意所蕴藏惊喜和情语。
向阳坡的桃树总比别处来得心急。前夜枝桠还蜷缩如墨笔,对于它的到来无人察觉,今晨却溅出点点诱人的胭脂。辛勤的蜜蜂便循着暗香一头撞进花心,尽情吮吸甜美的花蜜,绒毛沾满花粉,奈何贪婪的它们驮不动这样沉重的甜,只好踉跄地跌进另一朵的怀抱。四季常青的竹园地衣又厚了几分,笋尖在春语缠绵的深夜争先恐后地顶开陈年的枯枝落叶,像大地突然竖起的一双双绿耳朵,每一双都是那般的嫩,那般的美,无不惹人迷恋。或许它们也想将春日的情语偷听,好在夜深人静时互相炫耀。滴滴答答的雨水在老屋的房檐下的青绿苔藓上续写着被时光遗忘的陈年旧事,每个小小的水洼都是未干透的砚台,那一方被雨水浸透的净土便是它的作品,蕴藏着一个个不为人知的遗憾。但是,在粗俗的世人眼里,那只不过是被雨水浸湿的泥土,又怎么能在庸俗之人的心中幻化成美妙的诗集?没有感知细碎细胞的人一般只会终生被困于枯燥乏味的生活,无论怎么挣扎也只不过是原地兜兜转转。
房前屋后总有让人为之着迷的小小世界。在深秋时节,向世界发出最后一声呻吟而永远倒下的枯蕨是否有人感知,在寒风刺骨的寒冬里不在负隅顽抗,选择默默承受生命的轮回。终于,它们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春天,将春秋两季封存在蜷曲拳头里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施展出来,一拳便打破了那煎熬的深渊牢笼,从此便获得了一份偏爱。来无影去无踪的风开始携来春天的种子。蒲公英的降落伞准确无误地泊在老屋的瓦楞间,在瓦楞间兀自生长,直到长出一朵朵绚丽多彩的向阳之花,方可完成风儿交代的使命。田垄翻开的新泥之上,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些许翻着白眼的小生命,它们毫不退缩地同反常的春寒作最后的较量,这可是关乎它们活下去或者走向死亡的战斗。很快,春寒褪去,它们获得了活下去的权利,便也获得了在大地怀抱里自由成长的特权。 感知生活和生命所带来的悲与喜是每个人的权利,不管悲与喜都该报之以歌。见证了一辈又一辈生命轮回的老梨树尽管满身皲裂,也不忘在这个春天绽放头上的白色,为年轻一辈献出短暂视觉盛宴。
走过春天的人,却走不出春天。走不出春天的人,也就跨越不了岁月留下的那道鸿沟。当缠绵的春语撩动久违的世界时,竟有人无动于衷,只顾着忙碌的生活又怎能幡然醒悟。春风来信,恰巧被我撞见,欣然签收,便获得与春谈笑风生的机遇。很少有人知道,原来每道年轮,都是岁月盖在生死契上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