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话
真或假
“当然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汪曾贤掌握着话语权,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为什么这样放心将一切告诉我。”我直言自己的疑惑。
面对我的有些不相信的语调,刚刚还极为放松的神态又转为了严峻的神情。他的眉头也不禁锁紧了。他接过话语:“因为我恨他。”
言毕,他捏紧了拳头,愤恨之情将他的面部变得有些狰狞起来,本是轻快的环境俨然变为了另外一番境地。所恨之人,大概就是那个生父—汪曾贤了吧。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将他的情绪引导出来。好在他的情绪调节能力不错,很快就恢复到了平静的状态。
“其实,不用我多说,你应该也猜到了那个人是谁了吧?”汪曾贤一语双关的说道。
我点头,微笑着表示同意。“因为我从心底里彻骨的恨,所以今天我才会和你坐在一起,与你讲出那些事情。”他毫无表情的冲着我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席话语。
我略微思索下说道:“那么这一次,你为什么选择坦诚呢?记得咱们上次见面你还不愿意说出你父亲的事情,这次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实在话,我觉得你的这席话很突兀,怎么说呢?就说电话联络这件事吧,你前面还说没有联系,现在又称不仅保持着联系,而且还和几个子女都有着或亲或密的沟通。”
他对于我的怀疑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回应道:“前面我那样做,出于私心我还想维护一下自己的父亲,毕竟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但是这几天,他在我们面前表现出的态度实在是令我痛心,就说前几天吧,我们三个子女打算从平县回家看望一下母亲,谁知道却被他一把拦住了,他说案件没清楚之前都不许走,并且在电话那头也给母亲打过电话,让她不要去迎接我们。呵呵,我当时觉得既荒诞又可笑,我回自己家还需要你这个名义上的父亲批准吗?原本回家探望的欲望被他的举动彻底浇灭,所以我现在也是豁出去了,我要彻底揭开这个老狐狸的伪善面目。”
“不过,我看在医院看护室里面,你这父亲对你们还是蛮好的,倒也不至于你说的那样冷酷无情吧。”对于他有些个人情绪夹杂其中的表述,我有些不同的意见。
“好?那都是演戏装出来的,知道我们几个人没有死,他心里估计都想哭了。我也说过,我们死了,他可以拿到很丰厚的一笔赔偿金。就说汪梅,她意外死去了,可是他呢,在干嘛?不闻不问的,每日里就在和保险公司什么的在周旋着,他这种人,哎,我真是没法形容了。”似乎只要提到这个父亲,汪曾贤就像一个上满了子弹的长枪,随时都可以迸发出无尽的回响。
“好吧,关于你父亲的一些做法,我不发表任何意见,这也属于你们的家事,我再同你参言也不恰当,我就好奇一点,你们为什么要私下里面通过另一条电话线路进行联系呢?你们在逃避些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问题颇有些尖锐,他的眉宇间又腾起了一股鸿沟,看样子这个问题于他而言难以脱口。他转身从上衣口袋取出一盒香烟,递给我:“来,先抽一根,外国货,劲儿不大。”
也许是故意调节气氛与转移话题,在接过他的香烟后,就不见他再多言,只是随空气带入了一缕缕的烟味,出于礼貌,多年不抽烟的我也配合着他抽了起来。他抽烟的姿态与他的父亲像极了,虽说他们二人目前是水火不容,但是骨子里面流淌的基因却是一致的。“龙组长,龙组长。”汪曾贤甩了甩夹在指尖的香烟,提醒着陷入恍惚的我。
“其实,我们之所以暗地里联系,是因为。唉,怎么说呢。我目前在外省的政界打拼,而我的另外的三个妹妹也是在国企上班,我们目前也都处于管理层,所以或多或少,在平日里与那些高层领导必然会存在某种利益输送,我同父亲联系,也是为了方便这一边能够作为我们的接收口,毕竟我们的有些东西注定是不能摆在桌面上的,它们也是见不得光的。”他带着隐晦的语调向我说道。
汪曾贤所讲的,我也是明白的,到达一定高度后,诱惑必然会如同身后的背影般存在,所在地自然是不太好作为藏污纳垢的地方,那么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便是一个极好的掩护。况且,在长久岁月里,汪大柱与其子女不和早已被街坊领居传开,利好的大舆论风向对于他的输送自然是畅通无阻。而汪大柱那边,虽知道子女们这些财富是不光彩的,但是站在骨肉连接的亲情面前,也只能选择让步。所以,他们之间的裂痕是伪装出来给众人看的?
不知道是猜透了我的心思,还是我的眼神出卖了自己的想法。为等我求证于他,他便先行开口了:“我的父亲同意了我们私下里这种做法,我起初提出可以和他分一部分作为养老金,但是他死活不接受,有一次还和我吵起来了,说这是不义之财。但是,我和他解释过,也是无用的,本想通过这些来缓和我们之间这些年的伤害,但是每次到头来都只有争吵,而今年初,我们彻底决裂了,他说自己守着这些财产半夜睡不着觉,便不经商量的将所有的名下资产全部又转到了我的户头,幸亏机关单位有好心同事愿意给我担保一部分,否则他这一胡闹,指不定在这特殊时期给我捅个大篓子。”
没想到期间还有这一出,我以为他们之间的嫌隙,绝大部分来自于祖辈积累的怨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因素在从中阻挠。
“所以,你们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吗?”我进一步问道。
“与我们的联系到的确是没有了。”他话里有话,而矛头的指向似乎也越来越清晰。
“你的意思是?”
“根据我的调查以及私下母亲的反应,除了与我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之外,他还同另外一个人保持着联系。”他将身体靠近我,以有些神秘的语调诉说着。另外一个人?会是“X”吗?如果说之前的许愿信失窃是因为汪大柱的密谋,那么现在这一确切的信息则进一步将汪大柱的嫌疑锁定了。但是,这一切看似顺风顺水的线索,却令我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我觉得这件事情也许远没有这样简单。
我慢慢品了一口茶,试探性的说道:“所以,你认为这次列车事故的主谋者就是你的父亲。对吧?”
也许是得知自己的论证被我提前想到了结局,他的唇角开始露出了一弯小小的弧线,眼神里也充满着喜悦的神色,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正襟危坐着说道:“嗯,是的,我怀疑自己的父亲与你们口中的那个神秘人有着某种勾结,他们联合多方之力量策划了这起事故。”
局势貌似朝着顺利的进程有序的推进着,但是,经过这些天的一些事情,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这个事情没有那样简单,其一,“X”所做的事情迄今为止还没有完全是一种恶意的残杀行为,他完成每一个动作,背后都是有着他的人性温度;其二,造成列车事故这样体量庞大的事情,期间的考虑因素实在是多之又多,只要是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他都会瞬间暴露,再无逃逸的可能。
我怀疑的神色被他看在眼里,他提高了音调再次说道:“龙组长,虽说我不是你们警务系统的成员,但是这种明眼人都能猜到的事情,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呢?”
“我感觉你有点带有私人感情了,对于你的父亲,我知道,目前只有恨,但是目前整个事件的方向还是不明朗,你刚刚提供的也只能作为我们警方的补充数据,你这刚看了书的开头,就想着能够猜到结局的做法是得改改了。”
显然我的话语令被恨意浇灌的汪曾贤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了,但是,我的心里是持着一份担忧的,我担心在他内心的恨意被放大,成长为恨意之上的恨意,那样,我和他、和千千万万奋战在一线的同志,心中的那份初心便会随之改变,惩恶扬善的工具也会被沦为可怕的私刑。
“好了,就这样吧,我先走了,还有关于我今天透露给你的事情,希望你别到处宣扬,毕竟,我做到了这个位置也不容易。”他有些警告意味的说道。
我摊开双手说道:“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况且这也是纪委工作的方向,我们不属于那个系统内,但是,我还是想提醒你,夜路不要走太多,小心湿鞋。”他没有再回头,也许是我最后的话语包含着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未来,但是很多事情完全不为自己的意见所改变,只希望,他可以在自己的黄金大梦中安然入睡,这样他的父亲也许还会稍感欣慰一点。
在我意味深长的话语中,汪曾贤离开了。说真心话,今天这场对话多少还是令我的心头不悦。虽说,汪曾贤为我提供了大量的证据,但是,反观他自己的做法,我觉得又有些拆东墙补西墙的意味。即使有朝一日,他今天的所言都被印证,但是我心里还是希望这一切都只是空穴来风,祖辈的恨意如果又一次被传续下去,那么对于汪大柱、汪曾贤而言,都只是又一次的灾难。
等回到平县警局,已经是月明星稀的时刻了。这些日子的重负荷使得我头痛的旧疾再次发作了,但是内心的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心却驱使着我继续着手头的工作。正当我陷入各种资料百般周旋时,迎着初开的办公室大门,一股女性独有的清香摇进了我的鼻腔,虽说意识此刻已进入困怠期,但是我的眼睛并未唱起退堂鼓,我定神观望,那人是欧阳倩。她这时候前来有什么事情吗?看见我一脸不解的表情,她竟俏皮的调侃道:“哎呀,不欢迎我来啊,龙组长。”
“噗嗤。”我不禁被她有些可爱又有些完全不像平日里的她彻底逗出了声。后者则似乎因了刚刚的言语而退回了少女娇羞的状态,一前一后的转变令我不禁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