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村里停电,是家常便饭,可就偏偏二狗家的灯泡是亮着的,二狗发小吃过晚饭来找他玩,孩子们喊了二狗名字就躲起来,过一会儿露头看看,他们不敢进来是因为怕二狗的奶奶,一个凶巴巴的老太婆,每天都会阻止二狗出去玩,但二狗从来不听。
记得有一次二狗同学来找二狗玩,刚到门口就听到,“再扒门腿给你们打折”,吓的两个同学愣在门口,其中一个人手还扒着二狗家大门框,二狗奶奶指着猪圈里的猪说:我骂猪呢,你们快进来,快进来”。
“孩子们,我们家刚吃饭,你们先去玩,一会儿让二狗找你们”二狗母亲一边打发门外的孩子,一边有条有序的盛着米粥,先是爷爷奶奶,然后是二狗父亲和哥哥,最后是二狗和母亲自己的。吃过饭刚好七点整,爷爷打开黑白电视机,每个频道都在转播新闻联播,爷爷让二狗出去把院子里长竹竿做的固定天线转一转,这样画面上就没有那么多雪花。
“二狗,你们家怎么会有电”南南问他。
“我爸从汽车厂拿的人家不用的汽车电瓶和车灯,过几天放假我妈去城里学缝纫机,把我送到姑姑家,刚好我去我爸上班的汽修厂玩,到时候带好玩的给你们”二狗说。
油亮的杨叶上泛着月光,风虽然不大,吹过来时也能敷干孩子们眉梢上的汗,几个孩子玩累了,并排躺在还留着麦秸杆香味的麦垛上看着被树叶遮挡忽隐忽现的星星,各自家的狗就卧在麦垛脚下守着他们。
“今天晚上我们就睡在这里吧”,南南说。
“不行,我妈会打我的”笑笑说。
“切,没胆”,二狗说。
二狗跟着他妈进城了,早上五点做村里的大巴车,这也是附近唯一一辆大巴车,因为二狗父亲给大巴司机修过车,司机师傅特别照顾让他坐前面,二狗头一次做汽车,晕车吐的稀里哗啦,司机师傅说,来时刚洗的车,现在除了车顶,两边都被你吐满啦。
终于到站,濮阳县城的亚细亚,二狗下了车又是一阵吐,现在就算把带葡萄干的香草雪糕放到他嘴边,他也吃不下。母亲一边帮他捶着背,一边说:“吐干净没有,歇一会儿,我们要转2路汽车才能到你姑姑家”,二狗一听还要坐车,心里想再也不来城里了。
城里的东西就是好,二姑妈家的东西都是好的,二姑妈二姑父,表哥表姐都特别喜欢二狗,表姐把好吃的拿给二狗吃,二姑妈把表哥穿小的衣服拿给二狗穿,只是二狗拘束 ,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在姑妈家做什么事都是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声音,从来没用过马桶的他,突然不会上厕所了。大概过了四五天,二狗想走想的百爪挠心,有天二狗在看电视,有人敲门,姑妈赶紧开门,“看看谁来啦”,姑姑对二狗说,二狗以为是母亲,抬头一看是大姑妈。
“走,小子,去大姑家住几天”。
“又来”,二狗听到后整个人都蔫了。
终于等到母亲来接他,母亲去学缝纫机的时候,有时候把他放在汽修厂,父亲要上班,没时间照顾他,他就一个人在压水井边玩砂纸,有时候把二狗交给一个不认得奶奶看着,奶奶身边还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小孩子特别喜欢听二狗给他讲农村的故事,“我和哥哥逮的火头鱼有一拖长”,“长虫你知道吗,我们家的长虫都是吃草的”,“我们家种的全是西瓜,到时候来我们家我给你挑最大的”,小孩连忙点头。其实二狗回来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和这个小孩说声再见。
二
假期结束后的一个礼拜,二狗正在上课,校长突然跑过来对大家说,现在放学回家看看父母在不在家,黄河小堰已经决堤,洪水要来了,大家到大堤上看洪水,不准下去捞东西,听清楚没有,说完同学们赶紧收拾好课本文具跑回家,校长锁好门也向大堤走去。
我们村紧挨着大堤,在大堤北边,洪水被大堤挡在南边,二狗和几个伙伴赶到大堤上时,洪水正自西向东的奔流,地里的青翠正在被一点点吞没,远处的地平线变成了和黄河水一样的浊黄色,突然就起风了。二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地里的西瓜还没来得及摘,高粱就要抽穗,玉米还没开花……。
有的年轻劳力,不忍心自己家的瓜田,把拖拉机开到大堤上,趁着水还没涨起来,脱了衣服跳到水里摸西瓜。西瓜在水里是会飘起来的,因为瓜藤坠着,西瓜就不上不下的悬在水里,洪水涨到胸前时,西瓜就悬在腰的位置,小孩子就负责往大堤上运西瓜,一边吃一边运,直到会游泳的人够不到西瓜才停了下来,妇女们都在抹眼泪,二爷爷打趣的说:“这下好,农民变渔民,过几天山东梁山的人就来卖渔具了,大家把自家的船准备一下”。
晚上村里喇叭上吆喝,每家出一个劳力,晚上带着铁锹到大堤上守着。
第二天一大早,二狗喊上南南,笑笑到大堤上去看,靠近大堤边上的压水井不用压也在出水,大堤边上的十几个人家遭了殃,一晚上大堤另一边的蛇虫鼠蚁全都爬了过来,树上,墙上,院子里,全是蛇,一个铁锹把上就有十几条。听说都有人吓病了。
二狗他们来到大堤上时,洪水已经不在上涨,那么高的杨树就冒出一个头来,水上已经有人开始试船,水也变得清澈起来。
二狗的姥姥家在滩区,被洪水淹的地方,虽然姥姥家地势高宅子也高,而且有避水台,母亲还是担心,让二狗父亲去看看,他们村有好几个 娘家在滩区,都在同一个村,父亲他们几个商量好,不用船,衣服绑在头顶上,一起游过去,一共五里半路左右,累了就在树尖上休息一下。那一代在黄河边上长大的中年人水性真的没话说。
船,水,鱼,成了二狗和伙伴们的最爱,礼拜天他们摇着船,跟着大人去找漂在水里的麦秸垛或者稻秸垛,看上面有没有野兔,野鸡什么的,二狗趴在船梆上凝视着水底的深绿,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从小暑到立秋,救济款到每个人手里的只剩一根火腿肠和两包方便面,农民靠着去年的屯粮也没饿着。水也渐渐的退了下去,地势高的地面露了出来,之前的沟渠洼地全都被稀泥抹平,白色的水鸟和野鸭子们忙碌着。大人们埋了那具被洪水冲到这里,挂在树上无人认领的尸体。大部分孩子吃鱼已经吃够了,可是对捉鱼的热情丝毫没有减少,主要是摸来的鱼可以卖给镇上的饭店,赚点零花钱。
冬季来临,这里会成为二狗的第一游乐场,大堤脚下的浅水会冻上一尺厚的冰,在上面陀螺可以打得嗖嗖响,凿下一块冰站在上面,后面让人一推,可以滑的很远很远,有的还在上面骑自行车。等到大雪过后,最疯狂的部分才刚刚开始,大堤坡长20米,坡度150左右,一个人,一张塑料布,坐在上面,从大堤顶上滑下去,顺着滑到冰上,在冰上又可以滑出去很远,帅出天际。玩这个的孩子都要和二狗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扛揍,意思自己理解。
这就是98年的洪水那年,二狗整个八岁能记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