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
他是从小玩到大的一个哥们儿,从小父母就离婚了,跟着父亲过,父母离婚的时候他才四五岁。他家里并不富裕,但是这小子经常在家里偷谷子,油菜籽,各种金属拿出去卖钱,周边的很多邻居大都听说过一些,直接导致没有几个小孩子愿意和他接近。一方面因为大人刻意的提醒(小偷小摸的习惯,在大人的眼里,总是不好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家伙从小到大都长着一张很猥琐的脸,干瘦干瘦的倒三角脸,眼框总是一副深深地黑眼圈,四颗门牙就像老鼠牙一样呈V字形往里凹进,给人一种很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么说吧,哪怕他对着你很真诚的在笑,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也是默默地捂紧钱包,如果是晚上,那更是会吓得一些女孩子尖叫!
就是这么一个人,因为长的猥琐,同龄的小伙伴们半嘲讽半鄙视的送了他一个外号,叫猥琐(是的,就叫猥琐,他的长相真的就是猥琐这个词的最完美诠释)!
不得不说,我们的猥琐哥小时候虽然有小偷小摸的习惯,但是人却很仗义。只要他把你当兄弟,那么你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不管是打架,还是顶锅,只要你说出来了,他都能干脆的答应,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们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幼儿园,只有学前班,而且只有一年,读完学前班就直接升小学一年级!我和他还有同龄的很多邻居都是同一年入学的,从学前班开始,一直读到小学五年级,因为时间隔得太久,久到我对他在读书时的印象都几乎没有了,依稀只记得一二年级的时候,他经常带着我们两三个伙伴跑去偷人家的李子,桃子,西瓜,有时候甚至连萝卜都拔来吃。二三年级的时候,每次不写作业被罚站的人里面都有他。因为他的长相以及不合群,经常被别的村的三三两两的小孩子堵在教室门后欺负,不过这家伙也算有骨气,每次别人一伙人欺负他,他就盯着一个动手,久而久之,都感觉这小子比较狠,也不怎么愿意动他了。
反正一句话,在学校里,他就是属于那种作业不写,成天喜欢作弄小姑娘,又经常惹是生非的小混混,别的混混好歹人家成群结派,但他却没有哪个帮派看的上眼,所以一直都是一个人混...
二
五年级那年,学校决定让他留级,到底是因为学习成绩太差还是品性极端恶劣就不清楚了。
或许是他对自己上学这条路并不看好,或许是觉得我们仅有的两三个能把他当做朋友的人都已经升六年级了,而他却要重新认识下一届的同学,心理压力太大。总之他当时是态度非常坚决的退学了,他爸怎么说怎么骂都听不进去,他奶奶把鸡毛掸子打断了好几根,就是不去学校了,没辙,家里人只能依了他。
那几年我和他联系的不多,再后来我听说没上学那年他就跟另外一个辍学的同学去了山西打工(我们是陕西省),那时候年龄小,对打工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是帮别人做事,具体做什么,拿多少工钱,一概不清楚。
08年汶川地震,那年我正好升初三,我们这边和四川交界,所以震感也达到了6级。学校放假放了两个多月,紧接着就开始考试。那年,家里给我买了电脑,我是我们那个地方第一个家里有个人电脑的。同时最让我感动的那件事,也发生在次年的下半年,也就是高一的第一学期末。
在我初中头两年里,猥琐回来过两次,两次都是匆匆忙忙的回来过个年就马上又出去打工了,所以我对他那几年印象很少。
09年,我开始读高中了,同样是一个老师眼里的一颗钉子。毕竟经常抽烟,翻墙出去上网,早上不跑操(睡到差不多了,去食堂吃了饭然后直接去早读),天天晚上洗澡洗到十点多快十一点才回宿舍,但是宿舍统一晚上十点熄灯并锁门。我们的宿舍在二楼,你问我整个楼的大门都锁了怎么进去?嗯,我们几个穿一条裤裆的每周都会偷偷的塞一包五块钱的猴王(香烟)去贿赂楼管大叔,所以楼管大叔总是掐着点等我们去敲他的门。
三
很突然的,有一天我又联系到了他。
那天跟他天南海北的扯了很多,主要都是各自的一些经历。虽然他是嬉皮笑脸对我讲的,但从他的嘴巴里我听到了这个社会的艰辛和底层民众的无奈,同时也开始明白,这个社会,并不是都像校园生活那么单纯。
后来我问他,你现在后不后悔没上学?本以为他会认可,但是他却是一脸嫌弃的回答我:“后悔个锤子,老子那时候学习成绩那么差,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继续上学,高中能不能考的上都难说,就算能考上,我感觉天天听天书一样在学校里消磨时光,还不如我给人干活,啥都不用想,干一天有一天滴工资,下了班我想干啥就干啥,多舒服?”
他的回答让我哑口无言,所以我也没继续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换了个问题:“那你打算今年啥时候回来?好几年没见了,哥几个挺想你滴。”
“这不是才十一月份么?老板说过年滴时候才让我走,不然不给我结工资!”
“球,那你想哈办法么,早点回来,毕竟好几年么见过了,今年早点回来滴话,出去聚聚,喝两杯。”
从QQ视频里面看到他沉默了一会儿,挠了挠头皮,皱着额头对我说:“嗯,我现在也不好说,我去跟老板说一哈,看看得行吧,如果得行,我就这几天回来”
“行,那我就等你滴好消息了,以前你可是从来没让我失望过,那我先挂了,你有啥事到时候再联系我,给我扣扣留言,或者打我电话,号码刚才给你了”我笑嘻嘻的打了个哈哈,接着就挂断了视频。
他那边回了个“好”,然后不多一会儿,头像就变成了灰色的。
盖上了我的摩托罗拉V3 ie的翻盖,我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我心里也明白,这事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老板能被他说动,愿意给他结清他这一年的工资并且放他回家,但是可能性不大,更多的可能应该是不会答应他,只能等到年底,也就是一月底二月初的时候,才能见到这家伙,没有第三种可能。
所以这个事情,我也没往心里去,扭过头就没再想了。
转眼,两三天就过去了。
四
那天是个星期六,我们周五下午五点多就放假了,回到家我就坐在电脑面前玩儿我的盛大蜀山新传,一直玩儿到夜里一点多感觉困极了才睡。
我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四十多,不到十点。用手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我就马上过去开机了(电脑就在我卧室里的床边上)。
听着机箱里卡兹卡兹硬盘打转的声音,我的脑子迷迷糊糊的,搔了搔后脑勺,终于看到了Windows xp的桌面。
开机自启的QQ好一会儿才加载出来,直接点击了登录。
一上线,马上听到滴滴滴的声音,一看是猥琐,我就点开了。
在不在?
上来了没有?
你妈批,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了
看到了给我回信息,急!!!
这是从不到八点开始陆陆续续发给我的几条信息,最后一条是九点十二分发的。
我还在纳闷儿到底有什么事这么着急,突然又有一天新信息过来了
上来了是吧?
我心不在焉的打字:嗯,说吧,有啥事,你龟儿子还能有啥急事?
马上一个视频聊天邀请发送了过来,我随手就点开了。
视频那边是猥琐呲着黄黄的大板牙一脸兴奋的对着摄像头,连鼻毛都能看见,脸上黑的不行。
我心里在想,这货莫不是吃了春药了,怎么这么亢奋。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扶了扶耳麦对我说:“歪,听滴到吧?”
“听滴到,啥事?你龟儿子注意哈形象噻,鼻毛都漏出来了”
看着我满脸的不耐烦,猥琐吃吃吃的一笑,满脸的褶子,笑的真叫他妈一个淫荡。
“球,你先别关注这个,你看哈这是哪里?”说着,他就把摄像头拿在手里对着后面快速的扫了一圈。
“这不是在网吧么?你驴日滴笑啥哩?”
“我在石拱桥哩,快点过来接我,我马上快么钱了”
“锤子,你跟老子开玩笑哩,你不是在山西太原么?咋可能回来了?(石拱桥离我家只有一公里左右,那里有我们这边方圆三公里内唯一一家小网吧)”
“娃哄你,孙娃子哄你,老子要是日弄你(骗我)老子就是你娃!赶紧滴,过来接我,给你拿了条好烟,芙蓉王”说着,他拿了一条芙蓉王在摄像头前面绕了一下。
我顿时就一下子清醒了,虽然心里很疑惑,为什么他明明在太原,怎么突然回老家了。但是还是马上回答他“好,你等我,十分钟之内我就到那里”
匆匆忙忙的穿了衣服,关了视频,电脑设置了待机状态。脸都顾不上洗,只是拿湿毛巾随便抹了两把,然后登上自行车就火急火燎的往那个小网吧赶。
五
我自行车都顾不上锁,地撑子随意一蹬,就进去了。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是背对着我葛优躺似的躺在黑色的沙发椅上面的,电脑上面在玩问道,但是手没有在动,游戏人物站在那里也没动。显示器下面放了三条烟,一条利群,两条芙蓉王,其中有一条已经拆开了,歪歪斜斜的放在那里。桌子上很多烟灰,甚至还有个烟头。
网吧里烟雾缭绕,光线也不好,很昏暗,但还是能从脑袋后来看的出来是他,而且头发特别凌乱。
我过去拍了一下他的右肩。
“你驴日滴啥时候回来滴?”
他哼了一声,然后一个激灵,偏过头,揉了揉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接着才回答我:“今天早上刚到,你刚才给我回了信息,我就在等你,耍游戏耍着耍着我日妈滴都睡着了”
“你狗日的做贼了滴,大早上滴还能睡着”我一脸笑意的调侃他。
“做贼都么(没有)这么累,我已经两晚上没怎么睡觉了,还不是你驴日滴叫老子早点回来,老子连工资都么拿到就跑回来了”
我楞了一下:“你么拿工资?”
“走走走,出去了说,这里人多口杂滴,我把机子下了,你去把烟拿上”
我把三条香烟抱在怀里,跟他一起出来了,一出网吧,我就闻到他身上一股浓重的汗腥味和烟味。
他身上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单衣服,棕色长裤,身上很多灰尘,而且衣服已经有一种发黄发黑的颜色了,他的头发上面也是灰,而且油腻腻的。
脸上又是油又是灰,黑黑的,就像一个人有一个多礼拜都没洗过脸似的,眼眶深深的凹下去了,眼珠子布满血丝。满脸倦容和消瘦的面庞让他看起来显得格外饱经风霜。
“你驴日滴到底搞啥了?怎么看起来这么沧桑?老了二十岁一样”我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
他推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示意我跟着他一起出去。
六
他一边走一边对我说:“还不是因为你说让我早点回来,老子过去跟老板说让他给我结工资,他死活不答应,说是必须等到过年前半个月才让我回来,不然不给我工资。我想了一下,么办法,然后下午我跟老板要了两百块钱,老板以为我是要去喝酒,就给我了,然后我把钱拿了,啥东西都么拿,直接坐车去太原火车站了(那时候除了飞机只有火车和大巴)。我去火车站买了一张到宝鸡的票,就坐在候车室等车,一直等到车来了,然后就坐火车到了宝鸡。总共坐了五个多小时,车上吃了一顿饭,真他妈滴贵,一个盒饭要十块钱哩(那时候物价还没现在这么贵)。再后来,到了宝鸡,我本来想坐个大巴或者火车到汉中滴,但是钱不够了,只有四十多块钱了,大巴票要六十多...”
我忍不住打岔:“那你是咋回来滴?”
面对我的满脸疑惑,猥琐嘿嘿一笑,对我说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
“当然是走路走回来滴,老子整整走了三天两晚上才走回来!”
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无法掩饰我内心的震撼,从宝鸡到汉中那得有两三百公里啊,从我们家骑自行车到汉中火车站得骑将近一个小时,那也不过才七八公里,我无法想象一个人到底是如何徒步走了两三百公里,而且还是在一个各种功能机手机才刚刚开始普及,没有地图和导航...身上也没钱,我无法想象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所以第一反应是怀疑。
“娃哄?”
“娃哄!”
“孙娃子哄?”
“孙娃子哄!”
“你是怎么找到路的?而且还没钱,你吃的什么喝的什么?”
猥琐一脸得意:“老子在宝鸡的时候,问过几个老汉,怎么到汉中去,有一个跟我说沿着244国道往前走,走到前面是210省道,再继续走,前面就是银昆高速和石门隧道,过了石门隧道就是汉中了,我怕我忘了,所以买了一支笔买了个本子装在衣裳包包里的。至于吃喝,我一路都是沿着国道走滴,遇到商店了就跑过去看一哈,么人的话,就去偷偷的拿几包小面包蛋糕之类的拔腿就跑,么人的地方,也有田啊,田里种的有萝卜,红苕(红薯),随便挖一点就够吃了。喝水就更简单了,每家每户都打的有压水井,直接过去压水喝就行了,包括你怀怀里这三条烟也都是在留坝县的一家商店里偷滴。不过最恼火(受罪)的是两个,一个是第一天晚上滴时候,我睡在秦岭山上,冷滴么法(没办法),而且才刚躺下不到两个小时就开始飘毛毛雨了,害得老子只能继续走,一走动身上才能暖和一点,半夜两三点一路走到早上七点多天亮了才找了个么人住的茅草屋在里面铺了点干草睡了四五个小时。还有一个是我本来穿的是运动鞋,但是第一天走下来脚底板疼的不行,脚上长了好多水泡,一摩擦就疼,还趟水(流水)。后来我路过一个老汉家,问人家这个事情,人家看我可怜,给我拿了三双白底黑面的棉鞋,就是我脚上穿的这种,这已经是第三双了,前两双鞋底已经磨通了被我扔了,这一双鞋底也快磨通了。”
说着,他把脚分别抬起来给我看,我看到他左脚鞋底还有薄薄的一层,右脚鞋底已经磨通了,脚底板肉眼可见四五个指头蛋一样的大水泡,有几个已经破掉了。
“你还别说,穿这个棉鞋走路确实舒服多了!”
“秦岭不是听说是属于原始森林么?里面还有各种大型野生动物,你就不怕遇到狗熊或者狼什么的?”
“球,那时候已经到那一步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不过确实是原始森林,树林里茂密滴很!”
看着他没心没肺的笑着,我突然觉得一阵阵的难受,特别心酸。
“对了,如果不是最后在刚进入汉中市的时候偷了这辆自行车,恐怕你今天下午才能见到我!”他一脸轻松的用右手拍了一下破自行车的皮座。
这个时候,我已经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了,毕竟,除了相信,我实在想不到其他答案了。
“这三条烟,是我偷滴,专门想到要给你一条,你拿一条芙蓉王,再拿一包利群,剩下滴你给我留着。”
见他还要说什么,我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兄弟,啥都嫑说了(不要说了),跟我去吃饭,面皮子稀饭,今天给你管饱!”
“好,够兄弟!”他用力的一巴掌拍在我的右肩。
在这一刻,我的心里下了决定,既然你能为了我从两三百公里以外冒着生命危险走路回来,那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能原谅你,从心里,我会把你当一辈子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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