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有耳朵的人,绝无一人没有听见过“玉郎”江枫和燕南天这两人的名字;江湖中有眼睛的人,也绝无一人不想瞧瞧江枫的绝世风采和燕南天的绝代神剑;只因为任何人都知道,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江枫的微微一笑,也绝没有一个英雄能抵挡燕南天的轻轻一剑!任何人都相信,燕南天的剑,非但能在百万军中取主帅之首级,也能将一根头发分成两根;而江枫的笑,却可令少女的心粉碎。——古龙《绝代双骄》开篇
关于“玉郎”江枫与移花宫主邀月的一段情,古龙在《绝代双骄》中语焉不详,大概情节走向是,因故江枫落难,邀月将之救回移花宫;邀月倾心江枫,奈何神女有梦,玉郎无心;这也罢了,最令邀月无法忍受的是,江枫竟然爱上邀月的婢女月奴,并且带她偷偷私奔;此举惹怒邀月,令三人半路截杀,二宫主怜星虽欲搭救,奈何邀月亲来,月奴产后为黑面人所伤,见到邀月后便死了;已受重伤江枫也为她自尽。邀月本欲杀死两人刚出生的一对双胞胎,却为怜星所阻,最终定下带走一个,而留另一个给前来接应的燕南天,最终而此兄弟二人互相残杀的阴谋。这是整个故事的开端和缘起,这两个孩子的名字想必大家都很熟悉,一个是小鱼儿、一个是花无缺。
1.邀月:完美女神
移花宫宫主邀月,江湖传说中近乎神话的女子。
她的武功有多厉害,古龙根本都没有正面描写,但绣玉谷移花宫的名头和功夫足以吓走十二星相中的三位,要知道,江枫一人,根本敌他们不过,即便是在怒发冲冠目眦尽裂之时。二宫主怜星嬉笑怒骂之间,就可以将此三人全部杀死,邀月的武功修为,自然是高深莫测。
她的容貌呢?一出场的邀月:她衣袂飘飘,宛如乘风。她白衣胜雪,长发如云;她风姿绰约,宛如仙子;但她的容貌,却无人能描叙,只因世上再也无人敢抬头去瞧她一眼。她身上似乎与生俱来便带着一种慑人的魔力,不可抗拒的魔力,她似乎永远高高在上,令人不可仰视!(正宗女王范儿有木有,江枫你有没有心!)
最后看看女神是怎么对江枫的,这是小说中怜星质问江枫的话:
你爱她……我姊姊哪点比不上她,你被人伤了,我姊姊救你回来,百般照顾你,她一辈子也没有对人这么好过,但……她对你却是那样好,你,你……你……竟跟她的丫头偷偷跑了。
武侠世界中,得到自己爱情的“妖女”不再少数,而邀月完美一生中最为显著的不完美,就是她的爱情。只因为她爱上了一个甚至不敢正眼看她的人。
我也是人……只可惜我也是人,便只有忍受人类的痛苦,便只有也和世人一样怀恨、嫉妒……
这是邀月的自白,这是邀月在暗处听到江枫对她“你姊姊根本不是人,她是一团火,一块冰,一柄剑,她甚至可说是鬼,是神,但绝不是人”所作的侧面回应。“只可惜我也是人”,奈何她的深情藏得太深,奈何江枫根本没有勇气去正视这位高高在上的移花宫宫主。她的怀恨和痛苦,都来自于她的一场没有结果的爱情。邀月这一等人,本当是永远高高在上的女神,却无奈她也会为江枫而倾心,她不过是个人,她对江枫的好,是她第一次打开她情感的蚌壳,却被伤害地血肉模糊。她怎么会不恨,怎么会下手不狠?况且她本来就已经是武林中登峰造极的人物,况且她本身就带几分邪气。
江枫目眦尽裂,大喝道:“你……你为何要如此做?你为何如此狠心?!”
邀月宫主道:“对狠心的人,我定要比他还狠心十倍。
江枫质问邀月,为何要对他与月奴赶尽杀绝。邀月只回了这么一句。江枫对高傲女神对他的好弃之如敝屣,却又转头拐了她的丫头私奔。他有没有想过这对一个第一次坠入情网的高傲女神意味着什么?江枫这个人,宣告了她的爱情和骄傲,同时破碎了。在他眼里,邀月对他根本没有爱,邀月只不过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魔头。而这,也只不过是因为他从未站在过邀月的立场上看问题;事实上,他连正视邀月都不敢!
你这样做,究竟又得到了什么?你……你只不过使他们更相爱!使他们更恨你!
这是怜星在江枫、月奴二人死后对邀月发出的质问。此时,连邀月的亲妹妹都觉得这一场悲剧不过是江湖魔女在耍脾气。直到被江枫深恶痛绝,骂道不是人的邀月第一次对自己的亲妹妹袒露自己内心的痛苦。
这都是我自己用针刺的,他们走了后,我……我恨……恨得只有用针刺自己,每天每夜我只有拼命折磨自己,才能减轻心里的痛苦,这些你可知道么?……你可知道么?……
每每看到这里都会为邀月感到不值,难道无敌于天下的女人就没有权利追求到自己的爱情?若邀月从未爱上江枫,她可以一辈子当一个绝情弃爱的移花宫宫主,偏偏让她遇到江枫,大抵也是劫数,让她的余生遍布痛苦和烦恼,最终也只是一场惘然。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失去自己的爱人,而不甘心,不能接受的女人啊!殊不知受情伤最深的人,便是江枫口中“不是人”的那个人。
月奴和江枫两个人的爱情,建立在邀月的终生痛苦之上。他们虽死得早,他们毕竟有活过,她呢?她又该怎么办?为什么,这样绝顶的人物竟要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她也不过是个女人,她有她的爱她的恨,也不过是比一般的女人更自主更厉害一些,她有什么错?目下无尘的高傲女神要承受自己婢女的横刀夺爱。
即便是身为读者的我,也要为邀月鸣不平:月奴凭什么?若不是邀月救了江枫,她怎么可能见到,怎么有机会照顾江枫。若不是如此的日日见面,日久生情,又偏偏是受伤的时候,倚马斜桥满楼红袖的江枫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将自己全部的爱交给你?
自从月奴将江枫带走的那天开始,我就已不再信任任何人了。
这句话有多深的痛苦和绝望,大概只有被横刀夺爱过的人才有可能理解。她有多爱江枫,她有多高傲,她受到的伤害就越深。她让十二星相去折回再次截杀月奴江枫、本已万无一失,却又亲自前来,她终究还是不想江枫死的吧。江枫当真随了月奴而去。她的一场无果的爱情当真就变成了一辈子的痛苦,面对怜星的质问,她也只能露出自己的手臂,告诉怜星,她到底有多痛苦。她一手成就了江枫和月奴的爱情,她又一手毁灭掉这份爱情,甚至连死都不让死在一起,还要斩草除根。这种“最毒妇人心”,说到底,也不过是一颗受伤的心。其实,江枫何尝配得上邀月,爱上一个不敢面对自己的男人,邀月你终究是一片痴心错付了。
2.江枫:襄王无心
江枫是谁?一个出身豪富的天下第一美男子,燕南天的义弟。
江枫咬牙道:“好,你若要问我,我就告诉你,你姊姊根本不是人,她是一团火,一块冰,一柄剑,她甚至可说是鬼,是神,但绝不是人,而她……”
这是江枫对邀月的定论。一个说爱自己的女人不是人的男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江枫这种对邀月的咬牙切齿的恨,恨的没来由。事实上,邀月从未对江枫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是因为她爱他,只不过因为他不爱她,所以他就这么恨她?这算是什么逻辑,江枫的情感真的很难理解。在我看来,江枫若当真只是将邀月当成是冷酷无情的江湖女魔头,他又何苦对她这样咬牙切齿,一点不顾救命之情和江湖之义?要知道,李寻欢当初为了龙啸云偶然的救命之恩,将自己的未婚妻和祖上家业统统送给了龙。这是何等襟怀?即便认为与移花宫并非同道,即便你当真不爱邀月,大可以光风霁月地讲出来、光明正大的走,在人家的地盘,坏人家的规矩,勾引人家的丫头,这又算什么高贵的行径?跟花月奴离开移花宫都是用“偷偷跑了”的猥琐方式?这样的颠三倒四是什么意思?玉郎啊玉郎,你的这份恨里到底有没有一种对自己的懦弱和无力的不满?
目光望着他妻子,立刻变得温柔如水,缓缓接着道:“她却是人,活生生的人,她不但对我好,而且也了解我的心,世上只有她一人是爱我的心,我的灵魂,而不是爱我这张脸!”
潜台词是什么,邀月不过是爱我这张脸,她根本不爱我的灵魂。口口声声道月奴了解你的心,世上只有她一人爱的是你的心,你可曾给过邀月机会去了解你的心?不爱就是不爱,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对错,但你为什么要污蔑邀月对你的这份爱?你在邀月面前是有多不自信?你爱月奴也罢了,干嘛还非要拿邀月跟她比?所有的比较都是因为爱得不够。你若只是因为月奴比别人好而爱她,那有一天,再出现一个比她更好的人,你又要怎么办?你爱的到底是她本人,还是她为你放弃一切的姿态?况且,你拿一个女神的丫头跟女神比,对高傲的邀月来说,已经是不能忍受的了!你可知道,邀月如今有多恨你,她心中就有多爱你;你没有爱上她,所以你永远不懂得怜惜她;事实上,你对邀月,连最基本的推己及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同情的没有。
邀月终究太强了,强到江湖中“玉郎”江枫不敢相信她的爱。邀月这么完美,可男人啊,终究还是喜欢那种娇滴滴、手无缚鸡之力却又口口声声自立自强,最好没有自我,时刻准备为自己爱的男人牺牲一切的女人;却永远也不会爱上一个庄敬自强的大女人;不仅不爱,还往往会口出恶言,实际上,也不过是因为不自信!而且深刻地受着直男癌的影响。
江枫这个人,实在不是第一流人物。他哪里比得上冀人燕南天的义气,出身豪富世家的天下第一美男子,放在江湖中实在有些虚弱,若我是邀月,宁愿爱光明磊落、直来直去的燕南天。不爱我,便不爱我,搞出这些名堂算什么?
你们自以为了不起!你们自以为能主宰一切,但只要我死了,便可和月奴在一起,你们能阻挡得了么?
“玉郎江枫”,当真是恨极了邀月的高傲。到死都不忘以此来激怒她!可是当真要以自己的死来要挟一个爱自己的女人,江枫你的风流蕴藉、温文尔雅,为何在邀月面前就一点也不见了?你当真对邀月对你的与众不同,对你的百般照顾熟视无睹?武侠小说中,被人爱上的“妖女”极多,但像邀月这样女神级别的“妖女”,天下第一美男江枫,不敢逼视,遑论相爱?
她一脸高傲,你就以为她不会有真正的感情?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手臂上的斑斑血迹,因为你从未真正地去了解她。她是邀月,她是名垂武林的移花宫宫主,所以你就看不到她对你的好?所以你就不相信人人皆道邀月狠心,却无人了解她所承受的痛苦。不过是因为不爱,何必这样生生责难、苦苦相逼,你将她逼到绝路,却又抱怨她对你心狠手辣,我的江少爷,这公平吗?
在我看来,江枫之所以不能接受邀月的爱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太厉害了,他觉得自己hold不住这样的女人、因为他觉得她既如此有如此姿色,如此江湖地位,她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得到她想要的任何东西,她为何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他觉得她就是在贪图他的外貌,于是他宁愿和她的婢女在一起,也不敢接受,甚至不敢承认她对自己爱,他就是不敢!
5.即便没有爱情
移花宫主姐妹两人站在“大厅”的中央,神情虽然还是那么骄傲而冷漠,但看来已似忽然变得很渺小,很孤独,很可怜。但她们还是笔直地站着,没有坐下来。她们几乎从来也没有坐下来过。
孤独可怜,不过是别人对你的看法,只要你自己是笃定的,又有何妨?这个细节,让我对移花宫的这两位宫主肃然起敬。书中此处,她们马上就要命丧于此,却依然能够保持自己的风度,实在是让人佩服。即便面前有天大的困难,即便失去了最为珍视的人,永不颓丧,她们要好好的活。
古龙最喜欢的,终究是温柔似水的女人,邀月在他的笔下,不可能收获幸福。但我却对邀月激赏不已,现代女性,要紧的是自己变强,这样,即便得不到爱情,我们依然可以活成我们想要的样子。如果一定要褪尽锋芒、小鸟依人才能收获爱情,那这份需要改变自己的爱情,我宁愿不要。喜欢我的人,如果不能接受我本来的样子,又怎么是真的喜欢?
女人,不一定要爱上自己仰慕的男人,但男人,却多半不能接受爱人比自己强。如果,你爱的这个男人在你面前根本都没有自信,精神上都不敢平视你,那这痴心一片,还是长痛不去短痛,挥刀剑斩情思的好,否则,对他,对你,都是痛苦。就像江枫和邀月……
邀月对江枫月奴的狠辣,自然不足取,但读者也要学会站在不同的角度理解不同人物的情感和行为。期待大家跟我讨论这个古龙笔下的“李莫愁”……